Question

我希望已经让你相信，处理用法问题并不像下国际象棋、证明理论或是解决物理问题，那些行为都有很明确的规则，如果不遵循就是犯错。处理用法问题更像是研究、报道、评论或者其他需要洞察力的事情。在考虑用法问题时，一个作者必须批判性地评估那些关于对错的观点，忽视那些可疑的规则，在相互冲突的价值之间做出权衡。

了解规范主义语法历史的人都会震惊于这个主题所引发的过度情绪。自从亨利·希金斯（Henry Higgins）谴责人们“冷血地谋杀英语”之后，那些自封的英语高标准捍卫者发出的不雅谩骂就一波高过一波。大卫·福斯特·华莱士（David Foster Wallace）对“时髦的语言甲烷”本质上的“邪恶”表示“绝望”。大卫·格伦特尔（David Gelernter）把那些“单数 they”的支持者称作“语言强奸犯”，约翰·西蒙（John Simon）则把那些没有按照他那一套来使用英语的人比作奴隶贩子、儿童虐待者以及纳粹集中营的卫兵。这些夸张言辞逐渐变得愤世嫉俗，就像林·图瑞丝（Lynne Truss）所说，误用撇号的人“理应被雷劈成碎片，埋在一个没有标记的坟墓里”。罗伯特·哈特威尔·费司克（Robert Hartwell Fiske）曾说“humongous”（“巨大无比的”）是一个“可怕而且丑陋的单词”，还加上一句，“虽然说用这个词的人也可怕且丑陋并不公平，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或至少被认为是——我们所说所写的那样。”

讽刺的是，往往历史和用法都站在那些被骂的人一边，那些谩骂者则只是在胡扯。杰弗里·普勒姆创办的“语言日志”经常会分析那些关于英语正确用法和错误用法的观点，他注意到那些吹毛求疵的人经常“当下变得极度愤怒，甚至都不去查查参考书以确认这件事值得愤怒……涉及语言问题时，人们就是不去查参考书；他们似乎觉得自己的作家身份和愤怒情绪就是所需的全部立足点。”

虽然正确的语言用法值得追求，但我们还是得全面看待。即使是最令人厌烦的错误也不是语言死亡的预兆，人类文明更不会因此毁灭，正如下面这幅漫画告诉我们的。

是的，现在的作者有时会做出令人遗憾的选择。但过去的作家也不例外，现在被纯正主义者怒目而视的孩子中有很多人可以写出非常漂亮的文章，对语言使用发表敏锐的评论，甚至发展出他们自己形式的纯正主义，比如“消灭错字前进联盟”（Typo Eradication Advancement League），他们会暗中用涂改液或者记号笔改正那些出错的杂货店广告。

虽然引发了这么多骂战，但正确用法只是促成良好写作最小的因素，其重要性远远比不过保持连贯性、使用古典风格、克服知识的诅咒，更不用说在智力上维持勤恳了。假如你真的希望提高自己的写作质量，或是要怒斥别人写作中的错误，最需要关注的不是那些支配融合分词和所有格先行语的规则，而是那些支配批判性思考和发现事实的规则。以下是几条常被忽视的规则（尤其是在纯正主义者的激昂言辞中常被忽视），每次你提笔或打字时，这些规则都值得注意。

第一，查资料。人类拥有极易出错的记忆，却常常对自己的所知过于自信，这一致命组合像是一个诅咒。我们身处的社交网络（不论是传统的还是电子的）让这些错误不断传播，因此许多传统智慧都是朋友的朋友讲述的传说和令人难以置信的虚构故事。正如马克·吐温（Mark Twain）所说，“这个世界的问题不是人们知道得太少，而是人们知道太多跟事实并不相符的东西。”实际上，这话并不是他说的——我查过了。但不论讲这话的是谁［很有可能是乔希·比林斯（Josh Billings）］，他都说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我们非常幸运地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几乎所有主题都被学者、科学家或记者研究过，而且只要你有电脑或智能手机，几秒内就能获取他们的研究成果，或者在图书馆中查阅，数分钟内也可以获得。为什么不利用这样的便利条件，尽量保证你的知识（或至少是你写下的文字）为真呢？

第二，确保你的论证有理有据。假如你在做一个事实性的陈述，应该可以从一些可靠公正的渠道获得佐证，也就是那些由编辑、情报核查员以及同行评审员等把关人审查过的信息来源。假如你要做一个论证，应以明理之人已有共识的观点作为前提，使用有效的“如果-那么”步骤，得到更新或更具争议性的观点。假如你要做一个道德论证，也就是关于人们应该如何做的观点，你应该说明为何这样做符合某种原则，或者让明理之人认可的益处增多。

第三，不要把轶事或个人经历当作世界的常态。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今天早上在报纸或互联网上看到了什么新闻，并不意味着那就是一个趋势。在一个拥有 70 亿人口的星球，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某地的某人身上，而且新闻或朋友间的传闻通常是选择那些极不常见的事件。只有事件出现次数相对于其发生概率差异显著时，才能被称为显著现象，而只有当这样的比例随时间而改变时，才能被称为趋势。

第四，谨防虚假的二分法。把复杂问题简化为两种口号、两个阵营或两种思想之间的战争，这虽然有趣，但几乎无法帮助我们增进理解。几乎没有哪个好的思想可以只用一个“某某主义”这样的词来表述，而且我们大部分的思想都极为粗糙，比起让不同思想开展“赢者通吃”的竞争，对其进行分析和提炼可以获得更多进展。

第五，论证应当基于理性，而非个人。说你所不赞同的人是受金钱、声誉、政治或怠惰所驱使，或者侮辱对方“过于简单”“幼稚”“低俗”，并不能证明对方的观点是错误的。不同意或批评对方观点，也不能证明你比对手更聪明或更高尚。心理学家已经发现，在任何争端中，双方都确信自己一方有理有据而且道德优越，同时认为对方冥顽不化和不可信赖。但不可能双方都对，至少不是始终都对。我们把语言学家安·凡墨（Ann Farmer）的智慧话语记在心上吧：“不要证明自己对，而要弄清什么是对的。”

所有这些原则把我们带回最初的问题：为什么我们应该关心写作风格。描述人们实际上怎么使用语言与规定人们如何使用语言才能更有效，这两者并非对立关系。我们可以分享如何写出好文章的建议，而不必轻视对方。我们可以尝试纠正写作中的错误，而不必惋惜语言的退化。我们可以经常提醒自己努力追求良好写作风格的原因：促进思想的传播，证明我们对细节的关心，以及为世界增添一些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