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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走的路 1:心智成熟的旅程

少有人走的路 2:勇敢地面对谎言

少有人走的路 3:与心灵对话

少有人走的路 4:在焦虑的年代获得精神的成长

少有人走的路 5:不一样的鼓声

少有人走的路 6:真诚是生命的药

爱需要一个空间,否则便会感到窒息

发布于 2024-10-13 15:59:33 字数 7483 浏览 0 评论 0 收藏 0

爱,是为了成长,成长需要足够的空间;邪恶的本质是压制,它压制别人的自我,压缩别人的空间。但遗憾的是,有些人偏偏把压制当成了爱。在这种关系中,对方体会不到爱的关心与呵护,感受到的只有窒息。下面,这个案例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30 岁的爱丽丝以前是一位称职的老师,她在讲台上总是从容自如、滔滔不绝。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居然莫名其妙地说不出话来了,尤其是当着她最亲密的人。大多数时候,她只能沉默不语,偶尔冒出一段话来,也含混不清,不知所云。为了治疗自己的失语症,她来到了我的诊所。

我发现每当爱丽丝想要说话时,总会上气不接下气地突发性地抽泣一段时间,然后才会蹦出几个字来。起初,我以为她的啜泣只是忧伤过度的反应。后来,我才逐渐了解到,原来呜咽是一种用来防止自己流利讲话、清楚吐字的机能。这不禁让我联想起,小孩子在被父母呵斥不准回嘴时,总会眼泪汪汪地抗议父母的不公平。爱丽丝承认,她与每一位亲友的关系都不尽如人意,只要一谈到与她有亲密关系的人时,就会发生类似的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在面对我的时候,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而且似乎还更严重。我猜想,她是把我当作她父亲的化身了。

爱丽丝 5 岁的时候,她的父亲便弃家而去。她只记得自己是由母亲抚养大的。她母亲是个怪女人,小爱丽丝是意大利籍,在她 11 岁那年,母亲竟然把她一头乌黑的头发染成了金色。爱丽丝根本不喜欢金色的头发,她喜欢黑发。但是她的母亲由于想拥有一个金发小姑娘,于是便强行将爱丽丝的黑发染成了金发。由此可见,爱丽丝的母亲似乎从没将爱丽丝视为具有个人权力的独立个体。爱丽丝没有隐私权,虽然她有自己的房间,但是母亲严禁她关上房门。爱丽丝不知道母亲这么做的原因,她只知道挺身反抗只能是徒然。她曾在 14 岁那年试图反抗过一次,结果母亲为此和她冷战了一个多月。在那段时间里,爱丽丝必须一手包揽煮菜烧饭、照顾弟弟等所有家务。通过这些,我们认定爱丽丝的母亲患有“侵扰症”。所谓“侵扰症”,就是放纵自己毫无节制地干扰别人的自由,侵犯别人的隐私,阻碍别人的成长。这种心理疾病常常出现在最亲密的关系中,例如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丈夫与妻子的关系等。

在爱丽丝的疗程进入第二年时,我终于能够体会到爱丽丝为何闭口不言了。爱丽丝保持缄默是为了要筑起一道让母亲无法逾越的护城河。不论母亲多么渴望侵扰爱丽丝的生活与想法,只要爱丽丝三缄其口,就可以保护她自己的隐私了。所以,每当她的母亲想要侵犯她的隐私时,爱丽丝就闭口不言。但我们发现,爱丽丝筑起的这道沉默的护城河,虽然成功地将母亲阻隔在了城外,但同时也把怨恨堆积在了城内,这座城就是她自己的内心。长久以来,爱丽丝得到的教训就是,只要违抗母亲,最终必将受到重罚,所以她早就放弃了这种愚蠢的反抗念头。为此,她学会了强行沉默,每到濒临吐露怨气的危险关头,爱丽丝总会将双唇紧闭。

在得知这些之后,我就更清楚为什么爱丽丝在面对我的时候,会更难开口了。众所周知,心理治疗的过程是一个高度侵扰隐私的过程,心理医生则必然在治疗过程中扮演权威人物。由于我扮演了爱丽丝父母的角色,又试图探索爱丽丝心灵的最深处,所以她本能地对我筑起童年时代的沉默高墙。我认为,只有在爱丽丝察觉出我与她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之后,她才能够解除沉默的武装。于是,我试着去了解她,试着去改变她的想法。爱丽丝也逐渐发现,我始终在真心地尊重她灵魂与个体的独立。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两年之后,爱丽丝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与我畅谈了。

但是此时的爱丽丝仍然无法与母亲畅所欲言。这期间,我了解到,爱丽丝的丈夫也像她的父亲一样,弃家不顾,只扔给她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爱丽丝不仅在经济上需要母亲的援助,在情感上也仍然希望能与母亲融洽相处。虽然希望渺茫,但爱丽丝还是期待有朝一日母亲能有所改变,希望母亲能够承认她是独立的个体。基于此,诊疗进入第三年年初之时,她向我叙述了这样的一个梦:

“我置身于一栋大厦内。一群身穿白袍的神秘人走了进来,开始举行一个神秘又令人胆寒的仪式。我似乎是其中的一部分,也和他们一样具备了超能力,可以自由地腾空到天花板上,并悬浮在半空。我似乎是被情势所逼而加入仪式的,由于并不心甘情愿,所以感觉很不舒服。”

我问:“你对这场梦有什么想法?”

爱丽丝回答:“在上星期的一场宴会中,我遇见一对去过海地的夫妇。他们提起了曾经探访过的巫毒教所在地,说那里是一处森林空地,石头上布满了血迹,到处可以看到鸡毛。这对夫妇的奇遇,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我想这可能就是我做这个梦的原因。梦中好像就有一些巫毒教仪式的味道,我似乎正在被迫屠杀献祭者。可是,又好像我也即将成为祭品。啊!这真是个可怕的梦!我不想再谈了!”

我问:“你认为这场梦另外还与哪些事有关?”

爱丽丝似乎颇为恼怒:“没有了!我做这个梦只是因为我听到那对夫妇谈起巫毒教而已!”

我坚称:“不止这一点。这不过是你从过去几周的生活经历中挑选出来的一个表面原因。你一定还可以找出一些其他原因,比如你之所以特别在乎巫毒教的仪式,必然有某种特殊的原因。”

爱丽丝声称:“巫毒教丝毫引不起我的兴趣,我甚至不愿再回想那个既残酷又丑陋的梦。”

我问:“梦中最困扰你的事是什么?”

“梦中有某种令人恐惧的事情存在。这就是我不想提起这个梦的原因。”

我表示:“也许目前你的生活中也正存在着某些令你恐惧的事呢?”

爱丽丝抗议道:“不,不会的。这不过是一个荒谬的梦罢了,我希望我们终止这个话题。”

我继续追问道:“你认为你母亲的控制令人恐惧吗?”

爱丽丝回答:“她不过有点病态,不能算邪恶。”

“这有差别吗?”

爱丽丝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事实上,我确实无数次生过母亲的气。”

“噢?说说看。”

“上个月我的车报废了,我虽然可以向银行申请贷款购买新车,但是由于银行利息过高,我还贷款有些困难。于是,我打电话给妈妈,问她可不可以无偿地把钱借给我。她当时满口答应下来,表示没问题。但后来就没有了下文。几个星期以后,我只好又打电话给她。这时,她却改变了说辞,表示两星期之内还不能把钱借给我,因为那样会损失一些银行利息。于是,我开始怀疑,她嘴上不说,也许实际上,她并不想把钱借给我。上星期我哥哥打电话给我,对了,我要告诉你,每次我母亲不想亲自表达意见时,总会利用哥哥当传话筒。哥哥告诉我,妈妈的胸部长了一个肿瘤,可能需要动手术。他说,妈妈之所以不借给我钱,是因为害怕自己的钱不够支付医药费。我将信将疑。三天前,我收到了母亲寄来的一张支票,她让我签个借条。她一定以为我不会真的要她的钱呢。如果是在一年以前,我可能真的不会要,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了。我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借条。因为我真的急需这笔钱,而且又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但我虽然拿到了钱,可是心中总有些愧疚。”

我问:“为什么要是一年前,你一定不会要这些钱?”

“因为当时我会认为母亲看病要紧。但通过这些日子在诊疗过程中回忆我母亲做的点点滴滴,我突然明白,这不过是我母亲的计谋罢了。她总是说自己有病,需要住院动手术,她就是这样,一边说要帮我,一边又扯我后腿。”

“你母亲有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况了?”

“我不知道。几百次,也许上千次了。”

“这已经成为一种固定形式了?”

“是的。”

“所以你一直在和你母亲的谎言进行斗争。”

爱丽丝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我说:“你是不是认为这件事与那个梦有关系?”

我回答:“我想是的。虽然这种情况你已经经历无数次了,你清楚地知道她的目的就是让你感到愧疚,但是她还是能够顺利得逞,不是吗?你还是产生了愧疚感。”

“没错。我怎么知道这一次她的胸部是不是真的长了瘤?万一是真的,那我不就太过残忍了吗?”

我表示:“这也许就跟你梦中的境遇一样,你自己也不清楚,在这个过程中,你究竟是受害人,还是加害人?”

爱丽丝承认道:“你说得对。我总有罪恶感。”

在这里,我有必要补充说明一下对罪恶感的认识。前面,我一再强调有没有罪恶感,是善良和邪恶的分水岭。但读到这里,有人一定会产生疑问:“派克医生,你说有没有罪恶感是区分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但是,为什么心理医生常常要帮助别人消除罪恶感呢?很明显,你对爱丽丝的治疗,就是在帮助她消除罪恶感。你消除了她的罪恶感之后,她会不会变成邪恶的人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涉及到一个忠于事实的问题。在《少有人走的路:心智成熟的旅程》中,我讲过自律有四条原则,第三条是忠于事实。忠于事实,就是还原事实的真相,并对此做出正确的反应。具体到这里,就是当我们面对自己的“恶”时,就应该产生罪恶感,面对自己的“恶”而产生罪恶感,是一种正确的反应。恶人之所以恶,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恶”不会产生罪恶感,或者逃避罪恶感。但也有不少人,他们不仅对自己的“恶’会产生罪恶感,甚至对自己所做的正确的反应,也会产生罪恶感,这种不必要的罪恶感违背了忠于事实的原则,不仅会让他们背上沉重的包袱,陷入病态的自责和内疚之中,还会妨碍他们去认清真相。显然,爱丽丝对母亲的行为所产生的情感反应是正确的,但是,她却为自己正确的情感反应而内疚,这就蒙蔽了她的双眼,使她无法认清母亲的真面目。所以,我帮助爱丽丝消除不必要的罪恶感,不会让她变得邪恶,只会让她变得心明眼亮,更接近事实的真相。而只有在事实真相的基础上,她的心灵才会真正地获得成长。

为了进一步消除爱丽丝不必要的罪恶感,揭开她母亲的真面目。我继续问道:“你有没有想到,你梦中的仪式可能象征的就是你母亲?”

爱丽丝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把妈妈想成那样,我就太残忍了。”

“爱丽丝,你母亲拥有多少财富?”我问。

“我不知道。”

“我并不需要你计算得很精确,你至少知道她在芝加哥有三栋大厦,是这样吗?”

“可是都不是很大呀!”爱丽丝补充道。

我说:“虽然不是摩天大楼,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每栋大厦都包括十几间公寓,地段也很不错。而且,你母亲买这些房产完全没向银行贷款,对不对?”

爱丽丝点了点头。

“所以先不计算她有多少银行存款,光是这三栋大厦就值多少钱?至少有百十万美元吧?”

爱丽丝勉强答道:“差不多吧,我是一个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人。”

“我相信。”我肯定道,“但我想,这也是你的一种逃避方式,因为你不愿看清事实真相。你认为这些公寓有没有可能价值百万美元?”

“大概差不多吧。”

“所以你母亲名下至少有 50 万到 100 万的财产,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我像在进行数学逻辑推理,“但是你母亲的表现好像是,借给你 1000 元都会让她承受很大的负担,所以,她连借钱给自己的女儿买辆车,供女儿和外孙使用都不愿意。她可以称得上是个大富婆了,但却在一直喊穷,这不就是撒谎吗?”

爱丽丝表示同意:“对,派克医生,我就是因为这个生她的气。”

我指出:“爱丽丝,你梦中的仪式之所以和你母亲有关,就是因为两者中都有令你恐惧的东西,你母亲身上令你恐惧的东西,就是她的伪善。”

爱丽丝惊叫:“我母亲并不是伪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不……撒谎,我是说,她是我母亲,她只是有点病态,但绝对不能叫做伪善。”

我又回到原来的问题:“病态与伪善有差别吗?”

爱丽丝面露不快,回答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说,“但我认为伪善就是一种疾病,一种特殊的疾病。你一直纠结于你母亲的谎言之中。你的梦境暗示了,你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一种你与谎言之间的关系,你既想与谎言抗争,最后又不得不妥协。当然,你不可能与母亲断绝母女关系,既然这样,你最好想办法调整一下自己的行为。我想我们必须共同面对你母亲的伪善,找到你过去经历的真相,并使你在未来的岁月中健康成长。”

为了彻底识破爱丽丝的母亲的谎言,我们必须再转移回自恋这个话题。在与他人相处时,我们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意识。在这种意识的影响下,我们往往会先考虑自身的感受和利益,然后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和利益。只有当我们特别在意某人时,才会在对方立场与我们完全不同时,也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一般情况下,自恋并不足以使我们完全不在意他人,但恶性自恋则不同,他让我们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和需要。

每个人都会有一定的自恋倾向,这是一种对自我的适度肯定和欣赏的态度。可是撒谎成性的人却与我们不一样,他们陷入一种恶性自恋之中,丝毫没有能力去考虑他人的想法,更不会顾及他人的利益。显然,爱丽丝的母亲就不会考虑,她把爱丽丝的头发染成金黄色,爱丽丝是不是高兴。比利的父母也肯定不会考虑,将史都华自杀的枪当作圣诞礼物送给比利,比利会有什么感受。

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说,伪善的人之所以要不断说谎,是因为他们恶性自恋、以自我为中心。恶性自恋不仅会让人说谎,还会使人丧失同情心与自制力,没有办法约束自己的行为。恶性自恋的人总是放纵自己的行为,漠视他人的权力和感受,不惜以牺牲他人利益的方法来满足自身的需要。在极端的情况下,还会把最亲近的人当成替罪的羔羊。总之,恶性自恋会使人目中无人、丧失同情心,甚至会使人全然漠视他人的权力与生命。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拥有自己的特质。每一个具有自身特质的个体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自我”。每个灵魂都有区别于其他灵魂的界限。能清楚地界定自我界限并同时认清他人的界限,这是心理健康的标志与前提。所以,心理健康的人,在与他人交往时,懂得尊重这些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不会去侵扰别人的界限。

然而,爱丽丝的母亲显然就缺乏这种能力。她执意为爱丽丝染发的行为很明显就是无视爱丽丝的感受。爱丽丝的母亲从不认为爱丽丝是具有自己的意志与选择权的个体,不承认她具有独特性,也看不到她个人所属的界限,甚至不把爱丽丝当作“人”来看待。在爱丽丝母亲的眼里,爱丽丝没有个人界限,也就不应该有自己的隐私,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她严禁爱丽丝关闭寝室房门。我想,如果爱丽丝不为自己竖起这道沉默的高墙,并隐于其后,那么她很有可能陷入母亲以自我为中心的痛苦深渊之中。面对母亲自以为是、充满攻击意味的侵扰行为,成熟懂事后的爱丽丝为了免受伤害,只能防卫,无法反抗。我想,爱丽丝要想自保,就必须努力扩充自我界限,但她也必须为此付出失去母亲援助的代价。

“自恋式侵扰行为”导致的另一种毁灭性结果是:共生关系。心理学上的“共生”所指的并不是一种相互依存、互惠互利的相互关系,而是一种互相依赖、相互毁灭的结合形式。在这种关系中,即使某一方长期受益、处于优越,而另一方总是吃亏、处于劣势,双方仍会形影不离。

亨利与桑德拉就是典型的共生关系。亨利显然是吃亏的一方,但他懦弱无能,处于童稚状态,如果没有桑德拉替他做主,他就无法生存。对于桑德拉来说,亨利的懦弱无能恰好满足了她操纵与控制他人的需要,使她很有优越感,满足了她的恶性自恋。因此,没有亨利,桑德拉在精神上也会很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处在这种状态下的他们已经合二为一,不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了。亨利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个体意志与需求,只有他微弱的自杀企图还能表现出他仅存的自我,这一点是亨利与桑德拉都承认的。亨利几乎放弃了自己绝大部分的自我界限,任凭桑德拉控制、操纵他。就这样,两人纠缠在一起,陷入了深渊。

亨利与桑德拉之间的共生关系没有侵害到别人的利益,只是彼此自残。而那些控制欲很强、自以为是的父母所建立的权威式亲子关系则严重侵害了孩子的利益。下面个案中的主角就是这种关系中的受害者,但她在经过漫长的心理治疗后,终于摆脱了亲子间的共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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