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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走的路 1:心智成熟的旅程

少有人走的路 2:勇敢地面对谎言

少有人走的路 3:与心灵对话

少有人走的路 4:在焦虑的年代获得精神的成长

少有人走的路 5:不一样的鼓声

少有人走的路 6:真诚是生命的药

抑郁,是不接受现实的固执

发布于 2024-10-13 15:59:52 字数 4804 浏览 0 评论 0 收藏 0

我和拉尔夫只见过那一次。

对于珍妮特,我最初的策略是尽量多给她鼓励。不过,在第二次咨询中,我就差点和她对峙起来,因为她又一次说“他没有权力这样对待我”。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对她说。

“我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在法律上,他绝对有这个权力,”我说,“否则,就不会有离婚法庭这回事了。”

她生气地瞪着我:“但是,他不该有这样的权力。”

“也许,问题出在对词义的理解不同,”我劝慰她说,“‘权力’可以理解为一种掌控力,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道德上的优势。我想,你的意思是指拉尔夫犯了道德上的错误吧。”

“那是当然。不过,他同样不应该在法律上拥有这种权力。”

我们的谈话没能再继续下去。

正式离婚两周后,珍妮特依然很抑郁,我建议她服用抗抑郁药物。在后面的几周里,她的睡眠质量大有改善,但抑郁情绪依然如故,并且满腔愤恨。于是,我花了更多时间研究了她的家庭背景。我发现,贫穷和虐待充斥着珍妮特的成长,她的父亲是一位机修工,整日酗酒,并经常毫无缘故地打骂子女。她的母亲长期以来都非常冷漠,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背景下,珍妮特注定难以发展出他人意识,她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怎么活下来。为了生存下去,她需要压抑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完全依靠自己,不管不顾地闯出一条活路,因此,她根本没有富余的精力关注自己之外的世界,并培养出他人意识。

发展他人意识的前提,是要能充分沐浴在爱中,感觉到世界是安全的,而在这一方面,没有任何一种体验能取代父母无私的爱。如果孩子缺乏爱,甚至总是被虐待,深感生存重重危机,又怎么能指望他发展出他人意识和共情能力?为了生存下来,珍妮特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在大学期间,她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她洗过盘子,当过服务生,甚至挤过牛奶。即使这样,她也保持着全 A 的成绩。结婚生子后,她又一边养育孩子,一边成为一名成功的销售人员。接着在 30 岁出头的时候,她就被提升为地区销售经理。而与她相反的是,珍妮特的兄弟姐妹都没能完成高中学业,珍妮特和他们只在必要时才会联系,她用自己的聪慧、勤奋和才华,早已把他们甩在了身后。

如同她丈夫一样,我对珍妮特也心生佩服。但同时我也发现,和她拉近距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由于长期压抑了自己的感受,她既不记得自己的梦境,也不愿回忆童年;她既没有信仰,也不想发展任何信仰。尽管我想尽一切办法去鼓励她,但她却从不会对我显露热情,她的自我是封闭的,背负着厚厚的一层“壳”。还有,她的抑郁症状也始终不见好转,她对丈夫的恨意绵绵不绝。而怨恨和指责,也正是她抑郁的原因,这种情况很吻合阿德勒的说法:“抑郁症,意味着无休止的怒火,以及对他人无止境的责难。”

尽管她早已克服了经济上的贫困,但我却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依然困窘。治疗了 3 个月后,她的状况毫无改善,连我都觉察不到任何改善的迹象。我想,除非我能尝试着减少对她的鼓励,转而增加对抗。

很快,我就找到了这样的机会。“他没有权力这样对待我。”一次,她又开始这样抱怨。而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拉尔夫都恪尽职责地支付着大额的赡养费和抚养费。在探视孩子的问题上,他也表现得非常配合。

“我们之前已经说过这点了,”我回答说,“在法律上,他当然有权离婚。”

“他还是没有权力。”她重复着,就像根本没听到我的话。

于是我调整了策略。“你说他‘没有权力’时,用的还是现在时。就好像离婚还在进行中,或者拉尔夫正打算和你离婚似的。但事实上,离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已经离开你了,这件事已经完结了,而你还总觉得它依然在进行中。我能了解你的感受,心理调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一直这么抑郁。如果你不能跨过这个障碍,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你摆脱抑郁。”

“我不想让这件事翻篇。”珍妮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见惯了那些拐弯抹角的病人,她的坦白反而让我吓了一跳。我停顿了很久,才继续对她说:“是的,我也能理解这一点。但这却让我们都陷入窘境,不是吗?你想要的和你得到的不一样,但愿望和现实原本就是这么不同,现在,这种不同让你陷入了抑郁。显然,你只有接受现实,甚至是原谅拉尔夫,才可能摆脱抑郁。”

“我宁肯接着抑郁,也不想原谅他。”她直言不讳。

我感到自己应该放慢节奏。“你看,”我说道,“在愿望与事实的冲突中,我们需要先尊重自己的愿望,这样才能走得更远。举个例子,如果没有超强的愿望,你就不可能用自己的方式完成学业,并坐上现在的位置,这可不是凭着小聪明就能做到的事情,你绝对有理由为自己感到骄傲。但有时候,人又不能只顾愿望,不顾现实,或者在头脑中用愿望去强行改变不可改变的现实。我猜想,是不是在过去的某些时候——甚至是在你的童年时代——你在遇到阻碍或无法改变现实的时候,也曾执着地要去撞南墙呢?在下次咨询之前,你能不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呢?”

她确实照做了。在接下来的那次咨询中,她坦承了自己的经历,这让我大为触动。她是这样讲述的:“那次真是尴尬。在高中最后一年的物理课上,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让我们绘制自己家的电线分布图。当时,我家里只有两个房间,这让我非常羞愧。所以,我画了一幢大房子的布线情况,那上面有八个房间。在作业发下来后,我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不及格。我向老师询问原因,老师回答说,他其实也很为难,因为我的绘图非常正确,说明我完全掌握了课上的内容。但是,他知道我住在哪里,也知道那只是个简陋的棚屋。按他的说法,之所以给我不及格,是因为我没有按要求完成作业。作业要求我们画自己的家,而我却画了别人的房子。他对我说,这是一种欺骗,并且在他看来,虽然我理应为掌握了电路知识而受到奖励,却更要为自己的不诚实而受到惩罚——这对我来说更加重要。他还对我说,物理学是一门科学,而对于科学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真实准确。”

珍妮特所讲的这段经历非常重要,至少足以说明两点:其一,她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甚至强烈到想要用主观的意愿改变客观的现实——把棚屋改变成豪宅;其二,她之所以撒谎,是因为说真话会让她感到自卑和羞愧,而迄今为止,她所有的努力和奋斗,都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自卑和羞愧,但由于不顾事实,不接受现实,所以,她也因此看不到生活中更多的可能性,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听完她的故事,我感到很欣慰,并且向她表示了祝贺。一直以来,我都在引导珍妮特回忆往事,而现在,我们终于触碰到她内心那片贫瘠的土地。从咨询开始至今,我第一次真正感到有所进展。

但遗憾的是,在下一次咨询时,她却决定放弃治疗,这让我很有功败垂成的感觉。

她这样对我说:“我已经停止服药了。”

“为什么呢?”

“这些药对我没什么帮助。”

“它们改善了你的睡眠状况吧。”

“但是,这些药却没有减轻我的抑郁。”

“确实。”我很认同这点,“但是,在我们想办法摆脱抑郁时,难道你不想让自己至少能睡好觉吗?”

“我不在乎,我什么也不在乎。他没有权力这样对待我。”

兜了一圈,我们又回到了原点。不过,这让我至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是真的认为拉尔夫在法律上也不拥有离婚的权力。我说:“我猜,从结婚时开始,你就觉得自己已经能永远占有他了吧。从宣誓时,你就已经把他看作自己的私有财产了。”

“当然。”她老实不客气地回答。

“但是,人不可能是财产。蓄奴制早就废除了。”

“但是他宣誓了,不是吗?”

“我再说一遍,”我继续道,“法律规定得很清楚,婚姻可不是蓄奴。并且,拉尔夫不喜欢被占有的感觉。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了,是不是?”

“他的确说过几次类似的话。”

“多少次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数过。”

“那么,每当他谈起这个话题,你又是怎么回应的呢?”

珍妮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屑地说:“这种话对我来说莫名其妙,所以,我没做过任何回应。”

“你是个聪明人。”我接着说,“如果某个销售员的话让你觉得莫名其妙,你觉得自己会怎么做?”

“我会要求他解释。”

“那你有没有要求过拉尔夫解释?”

“这种治疗一点用处都没有,”珍妮特没有回答我,却带着怒气宣布,“我来你这里治疗已经有四个月了,可是抑郁状况丝毫没有好转。现在,我考虑要停止治疗。”

事已至此,我决定冒一次险,使一个小花招。于是我说:“你不能。”

“什么不能?”

“你不能停止治疗!”

“我不能停止治疗?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话就是我说的意思。我对你这个病例很感兴趣,所以,我决定要一直为你治疗,直到你痊愈为止——不论花多长时间,不论是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这真够蛮横的!”

“当然蛮横,”我承认道,“但现在,你也许就能理解拉尔夫了。当他说感觉自己被你占有时,不就是这种感受吗?”

“我才不在乎他的感受!” 珍妮特几乎要歇斯底里。

“很抱歉,珍妮特,我只是跟你做了个小游戏,”我告诉她说,“你当然是自由的,绝对可以在任何时候选择终止治疗。但是,就算你确定好要离开,我还是希望你最少能完成下一次咨询。在下一次咨询之前,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就是那句‘我才不在乎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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