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坑道
想像你进入一条隧道。想像这个景象:当你看着向前延伸的隧道,远方的尽头,墙面似乎缩窄成一个小小光点。隧道尽头的光芒是希望的象征,也是人们说在濒死经验所看到的。他们说,他们一心要走向那道光。他们受到吸引。可是,话说回来,在隧道里,你能去哪里?你只能穿越隧道。凡事不都是同样的道理吗?
我的隧道是坑道
(Tunnel):一座珍珠港时代的巨大地下飞机厂所改装的国安局设施,位在夏威夷欧胡岛库尼亚(Kunia)菠萝田底下。
这个设施是用强化混凝土建造,在山丘一侧挖凿出一条一公里长的隧道,通往三个洞穴楼层,做为服务器保险库及办公室。坑道
建造之时,山丘覆盖大量砂石、土壤、干掉的菠萝叶和晒到枯萎的草皮做为伪装,躲过日本轰炸机。六十年后,它像极了一个失落文明的巨大坟冢或是一名诡异神祇在祂的砂盒堆出来的巨大土堆。它的正式名称是库尼亚区域安全作战中心。
二○一二年初我到那里去工作,那时仍是戴尔的合约职务,但这次是再度为国安局服务。那年夏天的某一天,实际上是我生日那天,我通过安全检查走进隧道,突然领悟到:眼前就是我的未来。
我不是说,那个瞬间我做了任何决定。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绝对不是那样出现的。你在潜意识里做出那些决定,等到完整成形后才会呈现出来——也就是等你终于强大到可以跟自己承认,这是你的良知早已为你做出的选择,这是你的信念所指引的道路。那就是我送给自己的二十九岁生日礼物:意识到我进入一条隧道,把我的人生缩窄到一项仍然模煳的行动。
如同夏威夷在历史上向来是一个重要的中继站,美国军方不只将这个岛链做为太平洋中的船只与飞机加油站,她也成为美国通讯的重要交换点。其中包括本土四十八州和我之前工作地日本与其他亚洲外站之间交流的情报。
我所担任的工作,是我职业生涯中的大降级,职务内容是我睡觉都能做的,无压力、无负担。说好听一点,我是信息分享办事处的唯一员工,我担任SharePoint系统管理员。SharePoint是微软的一项产品,一个又笨又慢的程序,抑或是程序的购物袋,目的是内部文件管理:谁可以看到什么,谁可以编辑什么,谁可以收发什么等等的。国安局派我去做夏威夷SharePoint系统管理员,等于是派我去做文件管理经理人。事实上,我是国安局最重要设施之一的阅读长(reader in chief)。我在每一个新技术职位的习惯是,最初几天都用来将工作自动化,意思是编写脚本语言来做我的工作,好让我腾出时间去做比较有趣的事。
在接下去之前,我想要强调:我主动搜寻国安局漤权行为,但并不是一开始就复制文件,而是阅读文件。我最初的意图只是为了佐证我二○○九年在东京就产生的怀疑。三年后,我决心找出是否真的存在一个美国全民监视的系统,如果真的有,它是如何运作的。虽然我不确定如何着手调查,但我至少确定一件事:我必须确切了解这个系统是如何运作的,才能决定是否要采取行动。
这当然不是我和琳赛来到夏威夷的理由。我们不是长途旅行到这个乐园,好让我为了原则而放弃我们的生活。
我们来此是为了重新开始。再一次重新开始。
医师跟我说,夏威夷的气候与较为悠闲的生活方式或许对我的癫痫有帮助,因为缺乏睡眠是发作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且这项调职消除了主要难题:从坑道
只要骑自行车便可到达库尼亚的一些社区,那里是这座岛屿干燥、红色的内陆宁静核心。这段二十分钟的上班车程令人心旷神怡,在耀眼阳光下穿越甘蔗田。湛蓝远方耸立着沉静的高山,过去几个月的忧郁心情像晨雾般消散。
琳赛和我在怀帕胡(Waipahu)伊琉街的皇家库尼亚找到一栋像样的平房,摆放我们由马里兰州哥伦比亚带来的家具,而戴尔支付搬家费用。不过,家具其实没怎么用到,因为阳光和热气常常让我们一走进门,就脱光衣服,裸体躺在工作过度的冷气机前的地毯上。后来,琳赛把车库改装成健身房,放着她从哥伦比亚带过来的瑜珈埝和钢管。我架设了一部新的Tor服务器。没多久,全球各地的通讯便经由我们家娱乐中心的笔电连上了网络,将我自己的网络活动隐藏在嘈杂声中。
我满二十九岁的那个夏天夜晚,琳赛终于说服我跟她一起出门去参加一项夏威夷晚宴。她要求我去参加已经有一阵子了,因为她的一些钢管健身朋友有在跳草裙舞,可是我一直抗拒。那看起来像是廉价的观光活动,而且感觉有些不尊重。夏威夷有着古老的文化,但也有着活泼的传统;我很不愿意打扰别人的神圣仪式。
不过,我最后还是屈服了。我很高兴我这么做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宴会本身——虽然火舞值得一看——而是海边一个小圆形剧场引起众人围观的耆老。他是夏威夷本地人,一名博学之士,有着柔和、浓重鼻音的岛屿嗓音,他正向一群围坐在火边的人诉说这个岛屿原住民的起源故事。
最令我心动的故事是十二个神圣岛屿。传说中,太平洋上有十二座美丽纯净的岛屿,而月有淡水,必须保持神秘,以免遭到人类破坏。其中三个尤其受到尊敬:Kanehuna-moku、Kahiki和Pali-uli。住在这些岛上的神决定将岛屿隐藏起来,因为祂们认为人们只要看到这些土地一眼必然会疯狂爱上。祂们考虑了各种把岛屿藏起来的不高明手段,例如把它们染成大海的颜色或者把岛屿沉到海底,最后决定让岛屿漂浮在空中。
岛屿浮到空中后,便由一个地方吹到另一个地方,不断移动。特别是在日出及日落,你或许以为在地平线远方看到其中一座。可是当你指给别人看的时候,它可能突然间又漂走了,或是变化成其他形状,比如,一座浮石筏子、火山爆发时喷出的一大块岩石,或是一朵云彩。
我在进行搜查时,不断思索这则传说。我想要揭发的真相正好比这些岛屿:奇特的保存物,一堆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的统治者相信必须要保持秘密,不让人类知道。我想要知道国安局究竟有多少的监视能力;他们是否及如何超越该机构的实际监视活动;谁准许他们这么做;谁知道他们这么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些系统实际上如何运作,包括技术方面与组织方面。
我以为自己看到其中一座岛屿
之时——一些我不知道的大写字母代码名称,一份报告结尾时的附注所提到的某项计划——我便会搜寻其他文件是否也有提到,却一无所获。仿佛我在搜寻的那项计划早已漂走,消失不见。等数日或数周后,它又以不同名称出现在不同部门的文件中。
有时,我找到一个有名称的计划,却无法解释其内容。有时,我找到一项没有名称的解释,却看不出来它形容的是一项执行中的计划抑或想要做的计划。我遇到一个又一个的隔间、一个又一个的说明、一个又一个的软件、一个又一个的计划。这就是国安局的本质,左手很少知道右手在做什么。
我正在做的事,令我想起一部关于绘制地图的纪录片,尤其是在还没有绘图与全球卫星定位之前的时代,绘制航海图的方法。船长写日志,并标记他们的座标,在陆地上的地图制作者再设法加以解读。经由这种资料的逐步累积,过了数百年,太平洋的全貌才被世人知道,所有岛屿才被发现。
可是,我没有数百年或数百艘船。我独自一人,面对一片蓝色汪洋,试图找出这一小块陆地,这个资料点,与其他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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