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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云端之家

发布于 2024-04-05 21:27:53 字数 9383 浏览 0 评论 0 收藏 0

二○一一年,我回到美国,名义上是为戴尔工作,但实际上是回到老东家中情局。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春日,我结束第一天新工作回家,赫然发现新屋设有信箱。虽然它长相非常普通、长方形形状,就像是一般连排别墅社区看到的那样,但我还是忍不住微笑。我多年来没装过信箱,也没仔细瞧过新家信箱。要不是垃圾邮件塞爆信箱的话,我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这些邮件信封上头标明收信人是爱德华.史诺登先生或目前住户,里头装的是折价券与房地产广告传单。看来有人知道我刚入住。

我想起童年一段回忆:小时候的我总不断查看邮件,试图找出寄给姊姊的信。虽然我非常想拆开这些信,但总是被妈妈阻止。

我记得,我问妈妈有何不可。她回答,因为这不是写给你的。她解释说道,就算是生日卡片或连环信(chain letter),贸然拆开别人的信就是不礼貌。事实上,这根本算是犯罪。

我追问到底是犯了什么罪。非常严重的罪喔,小家伙。妈妈回答。会被联邦政府抓去关的那种。

我站在停车场前,将信撕成一半,然后把它们全丢进垃圾桶。

我现在身上穿的是全新Ralph Lauren名牌西装,口袋里装着最新款式的iPhone,脸上戴的是Burberry新眼镜。我还换了新发型。我在马里兰州哥伦比亚的新房子宽敞无比,是我至今住过最大的地方,也很适合我。我现在有钱了,至少朋友都是这样认为。我快要认不出自己是谁。

我决定逃避现实、乖乖赚钱,让我心爱的人过上好日子,毕竟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但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逃避现实没那么简单。赚钱如此轻松,让我不由得感到心虚。

若把派驻日内瓦的日子算进来、排除定期回家的时间,我大约离开美国将近四年。如今的美国已是不同国家。我还不至于说自己感觉像是外国人,但我经常听不懂别人对话。别人谈论的电视节目或电影,我听都没听过。别人有兴趣的名人八卦,我根本不在乎、也无法回应,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脑中不断冒出冲突的想法,就像是不断落下的俄罗斯方块,我无法将他们排列整齐消除掉。我心里可怜这些无辜、贫穷的普罗福斯,他们是真正的受害者,一举一动都遭到政府监控,而负责监视的是他们心爱的装置。我告诉自己:闭上嘴巴!别小题大作,他们过得很开心、他们不在乎,你也不需要介意。快点长大吧,好好工作赚钱养家,这就是人生。

我和琳赛都想过正常的生活。我们准备好迈向人生下一个阶段、厮守终生。我们的房子有个很棒的后院,那里种着一棵樱桃树,这让我想起在日本愉快的生活:我和她来到多摩川旁的一处景点,我们在满是花瓣的草地上一边翻磙嬉闹,一边观赏樱花落下的景象。

琳赛最近刚取得瑜伽教练执照,而我也开始习惯新职位,也就是担任销售人员的工作。

我从事大避难所计划时共事过的外部供应商,其中一位转职到戴尔,他成功说服我做时薪工作只是浪费时间,我应该从事销售业务才有赚头。只要我能发想更多类似大避难所计划的主意,那发大财指日可待。我可以平步青云、直上高层,他则能转介抽取大笔佣金,可说是双赢局面。我希望自己赶快被说服,如此一来才能暂时逃避内心不安的感受,这种感受只会为我带来麻烦。我的官方职称是解决方案顾问。这代表着,我必须解决我的新伙伴——业务经理克里夫(假名)所制造的问题。

克里夫是公司门面,而我是幕后主脑。当我们和中情局技术权利金及采购代表坐下来谈时,他必须不择手段销售戴尔的设备与专业服务,这意味着他得天花乱坠吹嘘我们的能耐、给予不切实际的承诺,让对方相信这些事情别人都无法做到(其实我们自己也做不到)。我的工作则是率领专家团队打造某些技术,既要能帮克里夫圆谎,又能让客户同意买单、不至于害我们被关。

哎,还是别想太多好了。

我们主要专案是协助中情局赶上最新科技(或至少达到国安局技术水平),方法是打造出当今最流行的私有云(private cloud)。我们的目标是整合该机构处理与储存资料的能力,同时让资料不论在哪里都能被取用。讲白话就是,我们希望打造出一个系统,让阿富汗外派人员能像中情局总部员工一样工作。中情局经常抱怨资料孤岛(silos)的问题,亦即:资料数量过于庞大、散落在全球各地,导致他们难以追踪或取用(事实上,这是所有情报单位技术主管都得面对的挑战)。因此,我率领由戴尔内部最聪明人才组成的团队试图解决此问题,让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能取用一切信息。

在概念阶段期间,我们的云端计划名称突然变成科学怪人法兰克斯坦。这不是我搞的鬼:我们这群科技人仅称它为私有云。这完全是克里夫的点子,他向中情局展示专案时表示,他们一定会喜欢我们的小法兰克斯坦,因为它是真正的怪物

随着克里夫做出的承诺越来越多,我也变得更加忙碌,导致我和琳赛只能趁着周末时间和亲友相聚。我们尝试为新家装潢、添购家具与设备。我们三层楼的住屋空空如也,因此什么都得买,或是说,只要是我们父母没有大方赠与的东西,我们都得自行添购。这种感觉很像大人,而此事可看出我们重视的生活面向:我们买了碗盘、餐具、桌椅,但至今仍睡在地板床埝上头。我不爱用信用卡,担心资料遭到追踪,因此我们买东西全用现金。当我们需要用车时,我从分类广告上头买了一辆九八年份的Acura Integra,要价三千美元现金。不论钱好不好赚,我和琳赛都不爱花钱,唯一例外是电脑设备或特殊节日。情人节那天,我便买了琳赛一直想要的左轮手枪送她。

我们的新家距离十多间卖场开车只要二十分钟,其中有一家是哥伦比亚购物中心。这间购物中心面积将近一百五十万平方英尺,容纳约两百多家商店、拥有十四间影厅的AMC电影院、中式餐厅华馆(P.F. Chang’s)与芝乐坊餐馆(Cheesecake Factory)等。当我们开着破烂的Integra行驶在熟悉的路上,我对于周遭环境感到有些吃惊,原来我不在期间这里发展如此迅速。美国政府在九一一事件后对于当地建设挹注不少经费。我离开美国已有一阵子,现在回来重新发现美国富裕的一面,商品种类选择五花八门、大型商场四处林立、时尚高级的展示间,这一切令我有些不安、难以招架。这些商店都有打折活动,每逢假日便高挂国旗、张贴海报公告最新优惠,像是美国总统日、阵亡将士纪念日、美国独立日、劳动节、哥伦布日与退伍军人节等。

这天下午,我们来到百思买(Best Buy)商场选购家电。我们才刚选好一台微波炉,便立刻开始比较起果汁机好坏,因为琳赛非常注重养生。她拿出手机上网搜寻,试图从这十几台装置里挑选出最获好评的一台,而我慢慢地朝商场遥远的另一端电脑区移动。

但我在中途停下脚步,因为我在厨具区边缘看到一台全新冰箱,它就放在一个装饰华丽、闪闪发光的展示平台上头。它是一台智慧型冰箱,标榜具备连网功能。

这让我惊呆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销售人员靠了过来,他以为我想买冰箱。这很棒吧?他开始向我介绍功能。冰箱门上头有荧幕,荧幕旁边放着触控笔,让你可以在上面留言。若不想动手写字的话,也可以录音或录像。你也可将它当成一般电脑使用,因为这台冰箱可以连上无线网络。它的功能包括查看电邮或行事历、观看YouTube影片或听音乐等,甚至还可以打电话。我一直克制自己输入琳赛电话号码、告诉她我是用冰箱打给你的喔的冲动。

销售人员继续说道,冰箱的电脑能追踪内部温度,而透过扫描条码的方式,你可以知道食品有没过期。它还提供营养信息与参考食谱。这台冰箱价格九千美元以上。包含运费喔!销售人员如此说道。

我记得,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异常沉默。这和我们想像中的科技未来差距太大。我唯一能想到这台冰箱连网的理由,就是取得使用者与其他家庭成员数据回报给制造商,然后让他们贩卖数据赚钱。我们付钱出卖自己的隐私,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果我的亲友、邻居与广大的民众如此欢迎企业进到家中,让他们在家的一举一动都像上网一样遭到严密监控,那我又何必对政府监控如此不满。智慧家庭的变革可能还有五年才会到来,届时亚马逊Echo与Google Home等虚拟助理可望正大光明入住卧房,这些放在床头柜的装置将近距离记录并传送你的一切活动,牢记你所有习惯与偏好(包含怪癖),之后再透过广告运算法变现。我们日常生活产生的数据(或说容许生活被监控而产生的数据)能让企业赚到大笔收入,却让我们的隐私荡然无存。若说政府运用国家力量实施监控,将人民变成调查目标,那企业监控就是让消费者变成商品,让他们得以转卖给其他企业、数据仲介商或广告业者。

至于我为中情局创造的私有云系统,如今几乎所有科技大厂(包括戴尔在内)都推出自己的平民版本。事实上,戴尔曾试图将云端运算注册为商标,但努力四年仍无法办到。我惊讶地发现,民众非常乐意注册这些云端服务,他们很高兴自己的照片、影片、音乐与电子书能透过这套系统备份与取用,却没想过:如此精密、方便的解决方案为何以免费低价的方式提供给他们使用。

云端的概念普遍为全民所接纳,这是我从没看过的现象。顶着这个词汇的光环,戴尔成功把私有云卖给中情局,正如同亚马逊、苹果、谷歌成功把云端服务卖给消费者一样。我闭上眼睛就能想像克里夫是如何天花乱坠、把中情局代表唬得一愣一愣的,有了云端,你们全球员工的电脑都能进行安全性更新。云端上线运转后,你们想追踪任何人读了什么档案都没问题。云是如此洁白、松软与平和,高挂天空、与世无争。虽然多云带来暴风雨,但一片云能为你遮挡烈日。云能保护你,这让大家联想到天堂。

在戴尔的眼中(或其他大型云端私人企业,如亚马逊、苹果与谷歌等),云端崛起代表运算时代的来临。但在概念上,这其实是倒退至大型主机的早期时代:大量使用者全靠一部威力强大的主机运算资料,而这部主机控制在少数菁英手中。后来戴尔这类企业研发出价格便宜、简单操作的个人电脑,导致非个人的大型主机遭淘汰,这不过是一个世代前所发生的事。而在桌机、笔电、平板与智慧型手机陆续出现后,这些装置让大家创造出大量的创意作品,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东西要储存在哪里?

这就是云端运算诞生的由来。现在你拥有什么电脑并不重要,因为你真正依赖的众多电脑位于全球各地巨大数据中心里,这些中心由云端公司所建造。这就像是新的大型主机,由成排服务器组合而成,所有个别电脑共同合作打造出一个运算系统。一台服务器或一整个数据中心坏掉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它们就像是全球一大片云里的一小颗水滴。

从一般使用者角度来看,云端只是个储存资料的机制,确保资料不是经由你个人装置处理或储存,而是交由不同服务器负责,而这些服务器由不同企业拥有与经营。如此一来,你的资料不再是你的,而是由这些公司所控制、任由他们使用。

云端储存服务协议的条文逐年增加,现在随便一个版本都六千字起跳,大约是本书章节平均字数的两倍。当我们选择在线上储存资料时,我们其实是放弃了资料的所有权。这些云端公司可以决定为我们保留什么样的资料,同时任意删除他们觉得不妥的内容。除非我们在自己的装置或硬盘留下副本,否则他们删除的资料就会永远消失不见。如果资料引起争议或违反协议的话,这些公司可以单方面删除我们的帐号,让我们无法取用自己的资料,但他们手中却拥有副本,这意味着:他们能在我们未知情同意的情况下,将资料交给执法机关。总归一句话,只有我们拥有自己的资料,才能保护它不受侵犯。没有什么资料是不受保护的,但没有什么资料是属于私人的。

陪伴我长大、滋养我的网络消失了,我的青春岁月也跟着消逝了。上网这个行为过去像是场美好的冒险,如今却是煎熬的苦难。想在网络上表达自我得先学会自我保护,如此一来,自由感受递减、趣味尽失。每次沟通都得小心翼翼;每次交易都暗藏危机。

另一方面,私营企业不断利用我们对科技的依赖,巩固他们自家产品或服务的市占率。科技巨擘垅断了美国民众的网络生活,绝大多数人使用的是谷歌电邮、脸书社群媒体与亚马逊电商平台,而美国情报体系充分利用这一点,除了直接下令要求这些公司交出登入系统权限,私底下更从未停止入侵的尝试。我们的个资为这些企业带来巨大获利,但政府却不花一毛钱窃取这些资料,这让我感到十分无力。

我心里还有另一种感受,觉得自己漂浮不定,同时又感到毫无隐私。这就像是我被拆成好几个部分、散布在全球不同服务器上头,备受侵犯、身不由己。每天早上离家时,我发现自己会沿途对着社区摄影机点头,我先前根本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但现在遇到红灯时,我不由自主觉得这些路口监视器正锁定我,想看我是否停下来或是闯红灯。而即使我维持三十五英里的车速,车牌识别系统还是不会放过我。

美国基本法的存在,令执法单位更难执行工作。这并不是瑕疵,而是民主的真谛。按照美国法律规定,执法单位理应保护所有国民。当执法单位漤权时,法院应约束并纠正他们的行为,毕竟他们是社会上唯一能够羁押、逮捕民众并使用武力(包括致命武器)的人。而其中最重要的约束是,执法单位不得监控国民在家活动,也不能在未取得搜查令的情况下收集个资。但法律对于公众场所的监控行为宽松许多,其中当然也包含多数人在街头与人行道的活动。

执法单位在公众场所安装监视器,通常能吓阻犯罪并协助调查案件。但如今随着摄影机安装费用下降,镜头变得无所不在,它们变成预防犯罪的工具,警方用这些设备追踪并未犯罪或根本没有嫌疑的人。更危险的是,脸部与图形辨识等AI技术不断进步,如今具备AI功能的监视器不仅具备录像功能,更能扮演类似机器人警察的角色。这些镜头能主动追踪可疑的活动,像是毒品交易(拥抱或握手)或黑帮集结(穿相同颜色或品牌的衣服)。即使当时是二○一一年,公众还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我已清楚看到科技未来发展。

对我来说,政府漤用监控特权,代表的是一个可怕的未来。所有人都遭到完全监控的世界,将变成一个全由电脑自动执法的世界。毕竟,若一个AI装置能够追踪民众违法行径,怎可能让他逃过法律制裁。即使技术上可行,我们也不可能设定一个纵容犯罪的监控程序。

我开始怀疑,美国当初做出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承诺已经扭曲变形,如今变成所有人都得一视同仁地遭到监控欺压。我想像,未来智慧冰箱将进驻到我的厨房,监控我的行为与习性,并从我直接就口啜饮与不爱洗手的习惯,评估我未来犯下重罪的概率。

这样一个由机器自动执法的世界,任谁都无法忍受。绝对的正义变成不公不义:一点小错都会遭到严惩、法律全面贯彻到底。几乎所有社会都存在许多不成文与成文的法律,其中有些条文早已过时,有些甚至连听都没听过。举例来说,马里兰州刑法第10-501条规定,通奸属于轻罪行为、须支付十美元罚款。而根据北卡罗来纳法律第14-309.8条规定,玩宾果游戏超过五小时便算犯法。这些法律制订于保守年代,却不知为何从未遭到废除。尽管我们自己没有察觉到,但多数人生活绝不是黑白分明的,我们会任意穿越马路、未确实做好资源分类、在人行道骑自行车,甚至连上陌生人的网络非法下载盗版等。换句话说,一旦法律贯彻到底,所有人都会变成罪犯。

我尝试和琳赛解释这一切。虽然她大致理解我的担忧,但她并未打算脱离科技公司的掌控,更不可能减少使用脸书或Instagram。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她说道,我等于放弃我的生活乐趣、抛弃朋友。你以前也很爱与朋友联系。

她说的没错,且她担心我也是有道理的。她觉得我紧张过度、压力太大。我确实如此,但这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是我无法告诉她事实真相。我不能告诉她,国安局前同事能针对她进行监控、偷看她传给我的情诗。我不能告诉她,政府不断收集她与所有人的资料。当任何人逾越分际时,政府便可利用这些把柄威胁他们。

我试图用迂回方式比喻给她听。我要她想像一下:若她有天打开电脑时,发现桌面上有个试算表格。

为什么是试算表?她说。我不喜欢。

我没料到会得到这种回应,但我继续说下去。没人喜欢,但这个是名为‘结束’的试算表。

噢,这也太怪了。

你不记得做过这个试算表,但你一打开就认得里头的内容,因为里面记载的一切事物可能把你毁掉。每一段信息都能毁了你的人生。

琳赛笑了出来。我能帮你看看里头内容吗?

她在开玩笑,但我是认真的。这个试算表里关于你的资料,都能将你一枪毙命。试想一下:里头记录你的大小秘密,一旦公布的话会毁了你婚姻、事业,甚至伤害你与亲友的感情,最终害你身无分文、众叛亲离并啷当入狱。试算表的秘密,可能是你上周在朋友家抽大麻或在大学酒吧吸食古柯硷,也可能是你喝醉与朋友马子搞起一夜情,而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你们两人后悔莫及、不愿再提起这段往事。或是你年少轻狂时曾经堕胎,你当然不敢让父母与配偶知道。试算表上面也可能记载着,你签署过的请愿书或是参与过的抗议活动。所有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它们就藏在电脑资料里,可能是档案存盘、电邮往来或网页浏览记录。如今这些资料全落入美国政府手中。

在我们谈完话过了一段时间后,琳赛跑来找我并说道,我知道了,我的试算表记载什么秘密足以将我毁掉。

什么秘密?

我才不要跟你讲。

我试图让自己放松,但身体却出现奇怪征兆。我的动作变得异常笨拙,不只一次摔下楼梯或撞到大门。我有时会被自己绊倒、握不住汤匙,无法衡量拿东西的距离。我会不小心把水泼在身上,或是喝水时呛到。我和琳赛讲话讲到一半,我会不自主地分心,直到她问我到底有没在听,仿佛我被冷冻在另一个世界。

记得有一天,我在琳赛上完钢管课后去找她,我觉得头晕晕的,这是我至今感到最不舒服的症状。这吓坏了我与琳赛,特别是我逐渐失去感官能力。我替这些症状找了很多理由,包括饮食太差、缺乏运动、睡眠不足等。我的借口不胜枚举,盘子太靠近桌边、楼梯太滑等。我不知道这些症状是生理或心理引起的,也无法确定何者比较严重。我决定去看医生,但必须等上好几个礼拜。

过了一天左右,时间大约是正午,我待在家试图远端完成工作。我那时正和戴尔安全部门人员通电话,突然一阵晕眩袭来。我立刻找理由挂断电话,因为我口齿开始不清、连挂上电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对于有相同经历的人来说,他们一定能体会死亡逼近的感觉。至于没有类似经验的人,解释再多也只是浪费口舌。这种晕眩来得太突然,其他感受一扫而空,你只能无助地听天由命。我快死了,我瘫坐在Aeron黑色椅子上失去意识。

我醒来时仍坐着,桌上时钟显示快要一点。我昏迷不到一个小时却极度疲惫,仿佛这辈子从没睡过。

我陷入恐慌、试图打电话求救,但我的手一直在半空中乱抓,怎样都摸不到电话,后来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握到话筒并听到拨号音,但我不记得琳赛的电话号码,或者我只记得个别号码但顺序错误。

我设法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手掌紧靠着墙壁。我打开冰箱取出果汁,两手捧着容器大口灌下,不少果汁流到下巴。之后我倒在地板上,脸颊贴在冰冷的地毯上睡去,琳赛就是在这里发现我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癫痫发作。

事实上,我妈也患有此病,有阵子还曾经历癫痫大发作(grand mal):她口吐白沫、四肢与身体搐动,直到失去意识、全身僵直。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没联想到这个疾病。但我妈在患病期间也曾否认长达数十年,她将经常跌倒归咎于笨手笨脚肢体不协调。她一直到三十五岁以后癫痫大发作时才确诊得到此病,而在服用药物一阵子后,她的症状就消失了。她总是告诉我与姊姊,癫痫是不会遗传的。我到今日都不确定,这到底是医生的说法或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她不忍看到我们和她一样受苦。

癫痫无法透过检测得知,唯一临床确诊方法是发作一、两次。我们对于该病所知甚少。医学治疗将癫痫看作是一种脑部异常放电的现象。医生重视的不是癫痫,而是如何治疗发作。他们通常将此病分成两种:局部与全面发作。前者是由局部大脑组织放电引起,后者则是整个脑部一起放电。基本上,就是神经细胞不正常放电影响到整个脑部,导致你失去行动能力与意识。

癫痫发病的症状极为复杂。依照不正常放电位置的不同,患者会出现不同症状。若是大脑听觉中心出问题,那患者会听到嗡嗡耳鸣声。若是视觉中心出状况,那患者眼睛会一片黑暗或闪过亮光。若是像我一样脑部深层核心区域出现差错,那便会严重眩晕。若我能实时察觉警讯,我便能及早因应癫痫发作。在癫痫的领域里,这些警讯称为先兆(aura,亦即患者本体感觉),虽然从科学事实的角度来看,先兆其实就是发作本身。

为了治疗这个疾病,我谘询了不少癫痫专家,也做了电脑断层扫描、MRI磁振造影等检查(感谢戴尔提供保险)。而我的守护天使琳赛全程陪同、载送我往返医院,并上网研究关于癫痫的一切信息。她在谷歌网站频繁搜寻对抗疗法顺势疗法,以至于她的Gmail信箱塞爆癫痫药物的广告信。

我觉得自己被打倒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事物:国家与网络,如今都遭到政府背叛,而它们同时背叛了我,现在连健康也离我远去。

我的大脑是真的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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