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莫利斯·桑达克（Maurice Sendak），《华丽的噩梦》（Splendid Nightmares）作者，终年 83 岁

莫利斯·桑达克被普遍认为是 20 世纪最重要的童书艺术家，他把图画书从安全、净化过的育儿室中猛然拉出，掷入暗黑、恐怖而又具有萦绕不去之美的人类心理幽深之处。他于周二在康涅狄格州丹伯里市去世……

广受赞誉，间或受审查，偶尔被虫蛀鼠咬，桑达克先生的书是 20 世纪 60 年代前后出生的那一代人及其儿女们的童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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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琳·菲利普斯（Pauline Phillips），秉持冷峻不屈的风格，为千百万人提供咨询，笔名“亲爱的艾比”，终年 94 岁。

“亲爱的艾比：我的妻子祼睡。然后淋浴、刷牙、做早饭也都一直光着身子。我们刚结婚，家里也只有我们俩，我想这样真的没事。你觉得呢？——埃德”

“亲爱的埃德：对我来说这没有问题啊。不过告诉她，煎培根时记得穿围裙。”

加州主妇保琳·菲利普斯，大约 60 年前想找点儿比打麻将更有意义的事情做，于是化身为多家报纸的专栏作家“亲爱的艾比”，成为深得万千读者信任的刀子嘴顾问。她周三于明尼阿波利斯市去世。

以幽默、冷峻但又富有同情的口吻，菲利普斯女士将人生指南专栏从维多利亚式泪汪汪的风格带入了 20 世纪的顽强不屈风格。

“亲爱的艾比：我们的儿子服役时娶了个女孩，他们 2 月时结婚，8 月就产下 4 千克的女婴。她说是早产。4 千克也能算早产吗？——想知道”

“亲爱的想知道先生：宝宝来得很准时，婚礼到得晚了点儿。别往心里去。”

菲利普斯女士 1956 年开始写专栏时用的是阿比盖尔·范·布伦的名字。她很快以尖刻辛辣并时常文雅地谈论情色为人所知，复信的话题包括婚姻、医疗，有时两者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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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格莉·布朗（Helen Gurley Brown），给单身女孩以完整生活，终年 90 岁

海伦·格莉·布朗，《性与单身女孩》（Sex and the Single Girl）的作者，告诉人们单身女性不仅拥有还极为享受性生活，震动了 20 世纪 60 年代的美国。作为《时尚 COSMO》（Cosmopolitan）杂志的总编，她在随后 30 年里一直在告诉女性怎样才能享受得更多一些。她于周一在曼哈顿去世，终年 90 岁。当然，她身体的有些部分比这要年轻得多。

布朗女士于 1965～1997 年担任《时尚 COSMO》总编，她最先把对性的坦率讨论带入女性杂志，由此被广泛称赞。女性杂志今天的样子（丰乳肥臀的模特林立与撩人的封面导语）与她的影响有不小的关系。

我选择的第三段文字也与死亡有关，展示出另一种语气和风格，进一步证明好文章不仅仅是套用一个公式。凭借冷幽默、对怪癖的喜爱以及对英语词汇的灵活运用，语言学家、记者马格莉特·福克斯（Margalit Fox）完善了讣告的艺术。

具有萦绕不去之美的人类心理幽深之处。深得万千读者信任的刀子嘴顾问。丰乳肥臀的模特林立与撩人的封面导语。只能用 800 个词来刻画人的一生，必须精心选择词汇。福克斯找到了贴切的字眼，汇成易读的文字，证明那些说复杂主题不可能用几句话就总结清楚的说法，不过是找借口，因为福克斯所写的主题可是人们一生的成就。

广受赞誉，间或受审查，偶尔被虫蛀鼠咬。这是一个轭式搭配：^[1] 故意将一个词的不同含义并列起来。上述例子里，“书”这个词既用作表达其叙述的内容（这可以广受赞誉或者受审查），也用作表达实体书本身（因此可以被虫蛀鼠咬）。除了让读者会心一笑之外，这种轭式搭配还通过将审查之举与读者的天真无邪放到同一个台面上，巧妙地调戏了那些反对桑达克画中出现祼体的古板道德家。

及其儿女们。一个短语讲出一个故事，一代人带着对桑克达图画书的美好记忆长大，然后再读给自己的儿女听。这是对桑达克这位伟大艺术家低调的致敬。

亲爱的艾比：我妻子祼睡。讣告用艾比的一则专栏轰然开头，立即将数百万读“亲爱的艾比”文章长大的读者带入怀旧心情，也向那些没有读过的人形象地介绍了她一生的工作。我们自己看到，而不是被告知，有那些另类的问题、风趣的回答以及相对她所处的那个时代而言的宽容明智。

亲爱的艾比：我们的儿子服役时娶了个女孩。有意地突然转折（用冒号、破折号、整段引语）是生动文章的标志之一。差一些的作者大概会臃肿地介绍：“接下来是菲利普斯女士专栏的另一个例子。”但福克斯未作警告就打断叙述，将我们的目光再导向处于巅峰状态的菲利普斯。作者好比电影摄影师，运用像镜头角度和快切一样的文字技巧，在故事的进展中操纵观众的视角。

婚姻、医疗，有时两者兼有。（the marital，the medical，and sometimes both at once.）^[2] 乏味的写作指南不许作者用头韵，但诗情灵光一现能给文章带来生气，就像这句，既有令人愉快的格律，也有“婚姻”与“医疗”这对顽皮的双声词。^[3]

终年 90 岁。当然，她身体的有些部分远比这要年轻得多。这句话巧妙地扭转了传统讣告的程式化表述和乏味口吻。接下来我们会看到布朗是一位主张“女人自我界定性问题”的斗士，所以能理解这里关于整容手术的影射是善意的，而不是尖酸刻薄的——布朗本人也会欣赏这个玩笑。

萦绕不去、冷峻不屈、刀子嘴、泪汪汪、顽固的、文雅、情色、丰乳肥臀、撩人。福克斯使用这些不太常见的形容词和副词，公然违抗写作指南里最常见的两个建议：用动词和名词，不要用形容词和副词；只要普通平常的词能解决问题，就不要用不常见的和花哨的词。

但这些建议说得不好。许多华而不实的文章确实塞满了多音节拉丁语风格的词汇（比如用 cessation 而不用 end 表示“停止”，用 eventuate in 而不用 cause 表示“导致”），以及松松垮垮的形容词（比如用 is contributive to 而不用 contributes to 表示“贡献”，用 is determinative of 而不用 determines 表示“决定”）。炫耀你其实不大懂的花哨词汇只会暴露自己的浮夸，偶尔还显得荒谬。但是通过巧妙地插入令人意外的单词，老练的作者能够使文章活跃甚至让人兴奋起来。根据对于写作质量的研究，多变的词汇和运用不寻常的单词，是将活泼的文字与烂泥一样的文字区分开来的两个特征。

最恰当的单词不仅比任何其他选择都能更精准地表达含义，而且其音调和发音也与含义相呼应。这就是音义联觉，也就是声音的感觉。声音决定意义，而非意义决定声音，比如用“萦绕不去”（haunting）表示“萦绕不去”，用“尖刻”（tart）表示“尖刻”。这个现象并非偶然。倾听你的声音，感受发音时的肌肉活动。“丰乳肥臀”（voluptuous）就有唇齿吐纳的丰肥感在，而“撩人”（titillating）的发音吐字，则用一个淘气的单词撩拨耳朵，似不经意又逃不开。这些关联使“丰乳肥臀林立”和“撩人的封面导语”比“性感模特成群”和“挑逗的封面导语”生动得多。形容模特不要用“姽婳”（pulchritudinous），这可谓典型的不宜用词汇，其发音难听，与形容美丽的含义正好相反，而且用得极少，除非作者是用来炫耀。

不过，有时即使是炫耀也能有效果。为记者麦克·麦克格雷迪（Mike McGrady）所写的讣文中，福克斯写道：“《陌生人祼体而来》（Naked Came the Stranger）由 25 个《今日新闻》（Newsday）的记者合写，那个时代的编辑部不能肯定比现在更放松，但肯定更醺醺（bibulous）。”麦克格雷迪策划了 1979 年的这场文学恶作剧，把一部故意写得糟糕的艳情小说，变成一部国际畅销书。“bibulous”一词有趣，意为“嗜酒的”，与饮料（beverage）、喝掉（imbibe）有关，使人联想到胡言乱语（babbling）、荡漾（bobbling）、冒泡（bubbling）和语无伦次（burbling）。有志于成为作家的读者，阅读时须有一本词典在手边（智能手机上有好多种词典 app），而作者应该毫不犹豫地采用那些读者得查词典才懂的词，只要这些词含义精准，看见能想起读音，并没有生僻到读者永远看不到下一次（maieutic、propaedeutic 和 subdoxastic 这几个词就最好不要用了）。我写作的时候常备同义词典，不过也牢记一本自行车修理手册给出的建议，在谈到能在钢制轮圈上压出凹痕的大力钳时说：“本工具有潜在杀伤性，切勿冲动。”

[1] 轭式搭配（zeugma）是一种修辞术，指一个词以不同的词义同时与两个词搭配使用，例如在“He took my advice and my wallet”这个句子中，动词 took 与 advice 搭配时，意思是指“接受”，与 wallet 搭配时，是指“拿走”，这就好比两匹马同负一轭，所以叫做轭式搭配。——译者注

[2] the marital 和 the medical 押头韵，押头韵是英文写作常用技巧，就是前后两词的首个音节发音相同，形成悦耳的读音。——译者注

[3] 暗指婚姻内的夫妻打架会带来医疗问题。——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