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以Halliday为代表的系统功能语言学突破语言研究仅停留在词汇层面和句子层面的局限，将其拓展至语篇层面，并以其为基本研究单位，提出了一整套语篇分析的新观点，对篇章语言学作出了十分重要的贡献。他们把语言视为一种社会符号系统，把语言的使用视为一种社会行为 ，把语篇视为社会交际的基本表达形式，强调语篇与语境之间的辩证关系，即语境可以创造语篇，语篇也可创造语境（The text creates the context as much as the context creates the text.）（H & H，1985：47）。他们还认为语言系统是一种可以进行语义选择的系统，写作者或说话人从意义潜势中作出恰当选择来表达思想，语言通过三大元功能（或三大纯理功能）与三大情景语境因素分别对应发生联系，以图对语篇作出系统解释。语言的三大元功能为：

（1）概念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语言可用来反映可能世界中事态（如人、物、行为、事件、经历等）的作用，包括经验性功能和逻辑性功能。

（2）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语言可用来表明、建立或保持人们之间各种社会关系的作用。

（3）语篇功能（Textual Function）：语言亦可表明建构语篇的方法，具有生成书面或口头、前后连贯、适合语境的语句的功能，使得前两种功能可以通过语篇得以体现。

Halliday在介绍了Malinowski和Firth对“情景语境（Context of Situation）”的论述之后，重点分析了情景语境的三大特征，也就是情景语境的三大因素：

（1）话语范围（the Field of Discourse）：指话语所涉及的内容范围，言语行为的主题，社会性交互活动的类型。

（2）话语基调（The Tenor of Discourse）：话语行为参与者的身份、地位、角色，以及他们之间永久性的或临时性的各种社会关系。

（3）话语方式（The Mode of Discourse）：话语活动所选择的渠道，在特定语境中选用口头表达，还是书面表达，还是两者兼而有之；语篇遣词造句的组织方式、风格。H & H（1985：59）区分了渠道（Channel）和语体（Medium），前者指口头表达或书面表达，后者指口语体或书面体。渠道和方式可以一致，也可以不一致，如果选用口头渠道进行交际时，可用口语体（如在商店购物），也可用书面体（如作正式报告等）；写信时可用口语体（如随便聊天），也可用书面体（如劝说、论证等）。

然后，他们（1985：25，29）指出：话语范围是通过语言的经验功能来表达的，话语基调是通过语言的人际功能来表达的，话语方式是通过语言的语篇功能来表达的。或者说，经验功能是由话语范围的特征所激活的，人际功能是由话语基调的特征所激活的，语篇功能是由话语方式的特征所激活的。他们就这样十分巧妙地在三大语言元功能与三大情景语境因素之间建立了对应统一的关系，以此来解释语篇在情景语境中所发挥的功能，也就理解了语篇的意义。

H & H于1976年出版的Cohesion in English 一书，主要分析了英语语篇内的五种衔接手段：指称（Reference）、替代（Substitution）、省略（Ellipsis）、连接（Conjunction）和词汇衔接（Lexical Cohesion），主要通过衔接手段来论述语篇连贯。他们于1985年出版的Language，Context and Text：Aspects of Language in a Socio-Semantic Perspective 一书，进一步分析了衔接手段（1985：82），扩大其涵盖的范围，将衔接手段分为：非结构性的衔接（又分为成分关系衔接：指称、替代、省略、词汇衔接；和有机关系衔接：连接关系、相邻对、延续关系）和结构性衔接（平行对称、主位推进、新旧信息）。成分关系衔接中的四种纽带可根据它们之间的语义关系分为：同指（Co-reference）、同类（Co-classification）、同延（Co-extension），他们的开拓性研究对语篇分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衔接与连贯两者的关系上，H & H好像并没能作出一个完全一致的论述，他们（1976：9）曾说过：

… cohesive ties between sentences stand out more clearly because they are the ONLY source of texture …（句间的衔接纽带更为明显，因为它们是获得谋篇机制的唯一来源。）

他们（1985：94）后来又说：

… and cohesion is the foundation upon which the edifice of coherence is built．（衔接是建造连贯大厦的基础。）

他们将ONLY大写，似乎给人的感觉是为了强调衔接手段对于语篇连贯的唯一性！从这两句话不难看出，衔接手段好像是被他们视为语篇连贯的必要条件了。他们（1976：23）也说过语篇连贯除了衔接之外还需其他条件（如语域）的话：

The concept of COHESION can therefore be usefully supplemented by that of REGISTER，since the two together effectively define a TEXT．A text is a passage of discourse which is coherent in these two regards：it is coherent with respect to the context of situation，and therefore consistent in register；and it is coherent with respect to itself，and therefore cohesive．Neither of these two conditions is sufficient without the other，nor does the one by necessity entail the other．Just as one can construct passages which seem to hang together in the situational-semantic sense，but fail as texts because they lack cohesion，so also one can construct passages which are beautifully cohesive but which fail as texts they lack consistency of register — there is no continuity of meaning in relation to the situation．The hearer，or reader，reacts to both of these things in his judgment of texture．（衔接概念可有效地通过语域概念来补充，因两者可以有效地界定一个语篇。语篇是在这两方面都具有连贯性的语段：在情景语境方面是连贯的，因此在语域上也应是一致的；另外语篇本身也应具有连贯性，因此是衔接的。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一者也不能包含另一者。我们可以生成在情景语义方面似乎能联系在一起的、但由于缺乏衔接手段而不成其为语篇的语段，同样我们也可以生成衔接完美、但由于缺乏语域一致性［即没有与情景相联系的连续的语义］而不成其为语篇的语段。听话者或读者在对语篇性做出判断时须对两者作出反应。）

有时候Halliday（1978：134）又认为语篇连贯有三条标准：除了语篇衔接和语域一致之外，语篇还必须与主位结构和信息结构两者建立联系。

H & H（1985）一面说“衔接是建造连贯大厦的基础”，但在另外一处（1985：48）又说：

An important contribution to coherence comes from cohesion：the set of linguistic resources that every language has for linking one part of a text to another．（对于连贯作出了重要贡献的是衔接，它在任何语言中都有，是用来将语篇的一个部分与另一个部分连接起来的一套语言表达手段。）

这里仅说语言中的衔接手段对于语篇连贯“作出了重要贡献”，显然与“衔接是基础”、“衔接是唯一条件”似乎没能完全一致起来。但不管怎么说，在H & H等系统功能语言学家心中，衔接关系至少被视为是一种不可缺少的手段 ，难怪他们的主要兴趣在于分析语篇建构的衔接关系（… our interest lies in the way in which cohesive relations build up a text．Halliday & Hasan，1976：331），要紧密注视进入衔接纽带的实际词语（to look closely at the actual words and phrases that enter into cohesive ties．—H & H，1976：221），这也就决定了他们要从分析衔接手段入手来论述语篇连贯的思路，因此他们所倡导的语篇分析理论的基础为：句群构成语篇的关键要素是语句内成分间以及语句间的各种衔接手段，由某些语言单位构筑起来的衔接关系使得一组语句具有语篇连贯性。笔者认为这种观点具有一定的适用性，特别对于主要具有形合法特征的英语（尤其是书面语）来说，是有一定道理的，例如：

［1］Theories regarding the shape of the earth have changed throughout the ages．At first it was believed thatit was flat，although ideas about the exact shape ─ i．e．whetherit was circular，oval，square，rectangular，etc．─ varied．Later on this concept failed to satisfy some observers and eventually the evidence tending to disprove this idea grew so large thatit had to be totally abandoned．An alternative theory was next put forward，resting on a number of observed facts，e．g．that the parts of a ship moving away from the observer were seen to disappear below the horizon in sequence ─ first the lower parts，then the upper parts and finally the extreme tops of the masts，until at last the ship disappeared from view entirely．

该段中前四个划单线词和后四个划双线词清楚地向读者指示出作者叙事的时序，标志着信息组织的先后顺序；另外在这段语篇中还包括很多代词，所有这些连接词语在形式上起着衔接功能，确实加强了该语篇的连贯性。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使得这些语句置于一起能取得连贯性的，主要是语句所表达的内容，这些连接词语对于语篇的理解具有认知上的向导性，须从认知角度作出合理的解释。

衔接对于语篇的连贯和理解具有重要作用，但我们知道，语篇本身的语义内容，而不是衔接手段，才是决定语篇连贯的必要条件，这可从以下三种现象得到进一步证实：

一、语篇缺少衔接手段不一定就不连贯

一个语篇（特别是口语语篇）即使缺乏必要的衔接手段，如分句之间没有连接词语，但只要在语义内容上能够后语搭前言，它仍旧可被视为是一个连贯的语篇。Widdowson（1978：29）曾举了下例来批评H & H的衔接理论，否定了衔接手段是语篇连贯的必要条件：

［2］A：That's the telephone．
B：I'm in the bath．
A：OK．

在这个对话中既没有什么连接词语，也看不出什么其他衔接手段，但人们依旧认为这是一个连贯的语篇。又例：

［3］①Twelve year term of imprisonment．②LONDON，APRIL 10．③The London court has convicted a Brighton resident to twelve years imprisonment for accessory to murder．④The victim was fatally wounded in a shooting incident in a Winchester restaurant last year．

例中各分句之间几乎也找不到什么连接词语，③与④两句之间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衔接关系，但人们仍感到这是一个内容连贯的语篇。

二、充满衔接手段的语篇不一定就连贯

下几个例子正好相反，尽管语篇中充满了各种衔接手段，如指代、词语重复、连接词语、上下义词等手段，但很难将其视为一个连贯语篇：

［4］①I bought a Ford．②A car in which President Wilson rode down the Champs Elysées was black．③Black English has been widely discussed．④The discussions between the presidents ended last week．⑤A week has seven days．⑥Every day I feed my cat．⑦Cats have four legs．⑧The cat is on the mat．⑨Mat has three letters（Enkvist，1978：110）

其实H & H（1985：71）也举过这样的例子：

［5］He got up on the buffalo．
I have booked a seat．
I have put it away in the cupboard．
I have not eaten it．

又例钱敏汝（2001：270）举的一个例子：

［6］我母亲是北京人。北京位于河北境内。河北省人口不像江苏、浙江两省那样密集。这两个沿海省份气候比较潮湿。

三、代词有时在上下文中找不到确切的指称对象

Deane（1992：41）曾举例说明了这一现象：

［7］I saw headlights coming straight at me，but I was able to get out of its way．

句中its就找不到具体的指代对象。

可见，缺少衔接手段的语篇不一定不连贯，充满衔接手段的语篇不一定连贯，代词的使用情况也是千变万化的，因此衔接手段对于语篇的连贯性不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正如Cook（1994：33，125）所指出的：

It is true that，in principle，cohesion is neither necessary nor sufficient to create coherence，yet in practice a discourse of any length will employ it．That most coherent texts are also cohesive，however，does not imply that coherence is created by cohesion．… Coherence is not signaled by cohesion．（原则上来说这是正确的：衔接对于创造连贯既不是必要条件，也不是充分条件，但在实际上，不管多长的语篇都要用衔接。最具连贯性的语篇也是衔接的，但这并不等于说连贯是由衔接创造出来的。……连贯不是通过衔接来标示的。）

van Dijk & Kintsch（1983，参见Cook，1993：32）则将衔接视为连贯的一个例证（regard cohesion as an instance of coherence）。因此，衔接手段对于形成连贯的语篇具有重要作用，但不是唯一的研究方法，当今认知语言学认为我们应从认知角度对语篇连贯作出更为深入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