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认知世界与语篇连贯
一、语篇连贯的认知世界分析法的提出
(一)语篇连贯的认知分析
系统功能学派主要是以分析语篇内部的衔接手段和语篇结构作为语篇研究的出发点,其主要内容包括连接词语、衔接关系、篇章结构、信息(已知信息和新知信息)排列与分布、主位推进模式等,当然也提到了“语域”,但没有对其作出详细论述,也没有真正从认知角度对语篇连贯作出深入分析。当今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语篇的连贯性必须从认知角度才能作出较为合理的解释,Givón(1990:914)曾指出:… the grammatical devices that code referential coherence under various discourse conditions can be interpreted as mental processing instructions.因此,语篇连贯不是仅靠衔接手段和语篇结构取得的,而主要是靠心智上的连贯性取得的,这就是Givón(1995)所说的“the coherence in mental text”,才是生成连贯语篇的前提条件,这也是确定选用衔接手段的心理基础。
Beaugrande & Dressler(1981:85,88)早在1981年就提出须从“认知加工、激活相关知识”角度来论述语篇的生成和理解过程。McCarthy(1991:27)也曾强调过在解读过程中须建立语篇在认知上的链接(making these cognitive links in the text),他还说:
If we take a text which is cohesive in the sense described above,we can see that a lot more mental work has to go on for the reader to make it coherent.(如果我们拿一篇具有上述所说意义上的衔接性的语篇,我们就能看出,读者必须进行大量的心智加工才能将其连贯起来。)
衔接与连贯具有辩证关系。一方面,衔接有助于实现连贯,但前者不一定是后者唯一的必要条件;另一方面,连贯是衔接表达的认知基础。Beaugrande & Dressler(1981:71,76)指出:
… the cohesion of the surface text rests on the presupposed coherence of the textual world.… cohesion rests on the assumption of underlying coherence.(表层语篇的衔接在于语篇世界的推测性连贯,……衔接是以潜在连贯性的设想为根据的。)
Fauconnier(1994,1997)提出的心理空间理论把语言看成一系列复杂认知程序的触发机制,当认知程序启动之后,语言就可产生意义。同样,衔接手段与语篇连贯性的关系也须从启动认知程序角度加以分析。
我们知道,人们在论述一个观点时通常会选用与此观点相关联的一组语句,这样才能将该观点阐述清楚,因此,人们总倾向于认为语篇本身就应具有连贯性,Beaugrande & Dressler(1981:70)认为:
… text users would naturally see text-world events and situations as related.H & H(1985:48)也认为:A text is characterised by coherence;it hangs together.At any point after the beginning,what has gone before provides the environment for what is coming next.(语篇具有连贯性特征,它能联系成一个整体。在语篇开始之后的任一点,前面所述内容为下文提供了叙述环境。)
McCarthy(1991:12)也持同样观点:
We usually expect them(written and spoken words)to be coherent,meaningful communications in which the words and/or sentences are linked to one another in a fashion that corresponds to conventional formulae…(我们通常期望书面的或口头的语句能具有连贯性,在交际中有意义,此时词和/或句就以与传统规定相一致的方式互相连接在一起……)
因此,人们在理解语篇时也总倾向于运用认知世界中的知识将语句中有关信息进行“搭桥”操作,不断主动地创造连贯性(create coherence)(Beaugrande & Dressler,1981:6—12,31—47),通过语句中所提供的信息,激活概念之间的照应关系、建立话语之间的语义关联,形成一个统一的认知世界,或者说可把各个语句的意义纳入到一个统一的意义框架之中,寻找一个上义概念以建立一个统一的论题,这样就能获得语篇的连贯性,也就能理解语篇的信息了。因此语篇连贯性不仅仅是基于表层的衔接手段,更主要的是基于内在认知上的统一性、内容的整体性,因此分析语篇连贯、生成和理解,主要应从深层的认知世界角度才能作出更为合理的和圆满的解释。现运用认知世界分析法来具体阐释语篇连贯性。
(二)缺省信息
我们都有这样的常识,当我们看某一物体时,是不能看到其背面的,但却通常能运用背景知识就很有把握地猜出背面的有关情况,而且通常也不会认识到自己的猜测会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心理学中经常讨论的缺省值(Default Values)问题。这种情况同样适用于语言。一般来说,人们在语言实际运用中不可能把所要说的信息一字不漏地和盘托出,不可能将相关内容交代得一览无余,常常要在整体信息中作出一定的选择,将其用语言表达出来。接受方此时也要依靠背景知识来获得语句中某些成分所激活的相关信息,并凭借其来理解整个语篇。同时这也体现了语言交际的经济性特点,因为语言交际时常常传递了比其字面意义要多得多的信息,同时这也为接受方在语篇理解过程中主动建构认知世界模型,寻得各种连贯线索提供了广阔空间。
现象学大师胡塞尔和他的学生海德格尔都曾认为意义应是背景知识和语篇信息的结合(参见Cook,1994:53)。Garfinkel(1967)认为日常谈话必须依赖无穷尽的、未经言明的背景知识(参见第八章第四节第三点)。Brown & Yule(1983)也强调了语言使用者所掌握的背景知识对生成和理解语篇连贯性的重要性。语篇意义的获得取决于语篇的连贯性,因此语篇连贯性分析必须依赖背景知识。
(三)认知世界分析法
综上所述,语篇的连贯性主要应从认知角度,并依据背景知识和语篇内容来进行分析。笔者基于Lakoff的体验哲学和ICM理论,以及Langacker的动态方法,结合认知语言学在分析词句层面上所采用的几种基本认知方式,提出了语篇连贯的认知世界分析方法。
“认知世界”指人们在体验的基础上经过认知加工形成的各种知识,内化储存于人们的心智之中,它既可是人们共享的知识,也可是在当下语言交际中刚建立起来的知识。认知世界知识按普遍性、代表性和理想化的程度可分为:ICM和背景知识。能建立统一关系的认知世界也是可被接受的认知世界,这才是生成和理解语篇的必要条件。
我们生成语篇时是建立在这样的认知世界之上的,确定一个(或数个)思想或主题后,应选用与此相关的语句进行表述,跳跃性的、不连贯的思维就会产生不关联的语句,东扯西拉、毫不相干的概念、命题是难以堆砌成一个具有整体意义的语篇。我们接受语篇时也应当从这个角度出发,如一个语篇所提供的信息通过激活机制能在心智中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或可被接受的认知世界,可运用ICM和背景知识建构出语篇意义的整体性,语篇就具有连贯性。衔接手段的选用也是由统一的认知世界所决定的,理解时也主要起到一个语义流动的向导性作用,因此也须从认知角度才能作出更有力的解释。
(四)认知世界=ICM+背景知识
根据Lakoff的观点,人们对背景知识不断概括便可形成CM,若干个CM可形成ICM。我们基于这一观点将认知世界分为两部分:
(1)理想化认知模型(ICM);
(2)背景知识。
这样更有利于解释常规的和特殊的语篇连贯现象。
Lakoff于1987年就提出了可用ICM来解释语义范畴和概念结构的观点,自此它就成为认知语言学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内容(参见第四章第一节),笔者现尝试将其运用到语篇连贯性分析之中。
ICM与框架(Frame)、图式(Schema)、脚本(Script)等概念有共通之处,但比它们所含内容更丰富。很多学者曾论述可用框架理论来分析语篇的连贯性和理解,如Minsky(1974,1980)、Metzing(1980)、van Dijk(1980)、McCarthy(1991)、Hatch(1992)、Cook(1994)等。
Minsky于1974年就指出“框架”是储存在记忆中的、表征特定情景的信息结构,是含有若干节点和联接的网络系统,人们可从记忆中随时调出其中的信息作为背景知识来理解语篇。Goldstein & Roberts(1980:28)将框架视为描写典型事体的知识包(packets of knowledge that provide description of typical objects and events),可为信息理解提供缺省细节、保持期望、发现异常。
Cook(1994:9—12,19)将“图式”定义为“典型事例的心智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s of typical instances)”,他还论述了语篇与图式之间的互动与互补关系,并据此将语篇分为三大主要类型:加强图式型(Schema Reinforcing),维持图式型(Schema Preserving),补充图式型(Schema Refreshing),并认为:“Schema theory can explain omission by postulating that the 'default elements' of the schema activated can be taken as known.”
Schank & Abelson等学者主张运用“脚本理论(Script Theory)”来分析语篇。
但根据Lakoff的观点,“框架理论”、“图式模型”、“脚本理论”仅述及了命题模型,而ICM包括四种模型:命题模型、意象图式模型、隐喻模型和转喻模型,其中包括人的主观能动性,因此比“框架”、“图式”、“脚本”的内容更为丰富(参见第六章第一节第二点),也更具有解释力。
背景知识则指具体的细则性知识,不一定具有普遍性、代表性,包括一些特定的内容,它们会因人、因时、因地等许多因素而异,不一定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可以是交际双方早已共知的,也可能仅是在当下交际中刚获知的,它们在具体的言语交际中可能会经常变化,处于动态性状态,不断充实、加强、调整乃至改变会话双方的背景知识和当下的交际情况,这可用来解释带有特殊性的、多变的具体现象。例如在“去饭馆就餐”这个认知世界中,包括人们已建立的并被普遍接受的固定套路,即ICM,如:到达饭馆、就座、订菜、就餐、付账等带有普遍性的模式程序;背景知识则变化较大,包括特定情景中的一些十分具体的细节内容,或者说还没有在某一社团中形成相对稳定的、被广泛接受成抽象模式的信息,如:饭馆的位置、名称、信誉、特色菜、是否打折、有无熟人等特殊信息,甚至还可能到了饭馆而不一定是来吃饭的,例如:
[8]A:来吃饭了?
B:我是来找人的。
A:为什么不尝尝这里的菜呢?我这儿有熟人。
B:是吗?下次再说。
……
在这个对话中,就谈不上Schank & Abelson(1975,1977)所分析的餐馆脚本模式,也谈不上两人对话是建立在共知的背景知识之上,而是一种临时的特殊情况,两人之间的交际基于动态性的临时知识,B的回答就否定了来饭店就一定吃饭的认知模式,A的第二次问话也没有说动B,还可能对“熟人”与“吃好菜”的关系认识不足。
背景知识的已知和新建是处于不断变化之中的,具有互动性,通过语言交际所获得的临时性知识可能会成为背景知识,作为后面会话的基础,这与关联理论中关于动态性认知语境和语境效果的论述是基本一致的;ICM与背景知识之间的区分取决于许多因素,也会因人因地而异,界限模糊,两者之间也存在互动性,被一个社团较为普遍接受的背景知识就可能成为ICM。因此语言交际必须从认知角度进行动态性分析。
(五)ICM的特征
ICM具有体验性、互动性、完形性、开放性、选择性、内在性、稳定性、关联性、普遍性、规律性、典型性等特征(参见第六章第一节),本处主要从语篇连贯性角度进行论述。
认知语言学认为ICM具有体验性,它是在人类与外界体验的基础上,通过主客体互动作用和认知推理形成的。语篇的连贯性主要也取决于人们对现实的感知和认识,也必须从体验和认知的角度来加以分析。
唯物论认为我们的意识、概念最终来自客观世界,来自人与自然的互动实践。辩证法认为世界中的各事物、事件和现象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互为依存、互相关联和互相制约的。基于这样一个基本事实,人们通过体验逐步理解了现实世界中事物、事件、现象之间的联系,通过人类的认知处理掌握了其间的规律性,形成了许多认知模型(CM),进而可建构出ICM。人们正是基于这种认知规律(包括客观世界中的规律和人类通过推理掌握的规律)才能认识到语句之间的连贯性。如果将这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认知世界)中毫不相关的东西置于同一个句群或语篇中,缺乏必要的经验基础和逻辑推理依据,就形不成概念关系上的照应性,难以看出命题发展的索引性,语篇连贯性也就无从谈起(参见例[4]),因此,体验哲学的基本观点同样也适用于语篇连贯性的分析。
其实从体验角度理解语篇早有学者提出,Beaugrande & Dressler(1981)就持有这种主张,并提出可用“程序法(Procedural Approach)”来理解语篇,强调读者在理解语篇的过程中须根据自身的体验,激活相关知识,不断根据语境作出推理和解释。McCarthy(1991:27)指出:
Procedural approaches emphasize the role of the reader in actively building the world of the text,based on his/her experience of the world and how states and events are characteristically manifested in it.The reader has to activate such knowledge,make inferences and constantly assess his/her interpretation in the light of the situation and the aims and goals of the text as the reader perceives them.(程序法强调读者在积极建构语篇世界中的作用,读者能发挥这种作用,是基于他或她对世界的经历,以及状态和事件在他或她的世界经验中是如何被独特表征的。读者必须激活这种知识,作出推理,不断评价他或她根据情景作出的解释,也不断评价读者所理解的语篇目的。)
Halliday & Hasan(1985:36)认为:我们每天都在进行从情景到语篇和从语篇到情景的推理,他们(1985:69)还说:学习建构语篇是一个关于社会经验的问题,这里实际上也反映出他们已认识到语篇建构与体验观之间的内在联系。
Cook(1994:14—15,19)曾将图式视为“人类关于世界的心智表征”,并论述了世界图式与语篇图式之间的依存关系和互动关系,这就是说客观世界是人类形成语篇图式的基础,说明语篇图式具有体验性。
Gisa Rauh于1978年就提出可将语篇作为空间来处理的思路,并论述了语篇连贯与身体经验的关系。Mondada(1996:571)基于这一观点发表了论文“How Space Structures Discourse”,论述了语篇是如何运用空间概念建构起来的,语篇可被视为是概念化了的空间。他分析了原来用作表示空间的指示语(包括表示时间的指示词,因为时间是空间的隐喻)被用作语篇指示语(Textual Deixis)来建构语篇的情况,这些指示语就成了表明语篇空间(Textual Space)的标记,如:
this/that paragraph/chapter/paper/book,
here/there,elsewhere,in/within this section/chapter/paper,
at this point,to this point,to have a standpoint/viewpoint,
in this section,in the first place,in the second place,
so far,below/above,former/latter,further above,in the following,
now,earlier/later,preceding/following,next/last,等;
一些表示在空间运动的动词也可用作语篇指示语,例如:
to come back to the question,to enter into a new part,
to go into this chapter,to return to the above-mentioned problem,
to proceed to their exemplification in the following papers
其他动词还有:
advance,arrive,exit,follow,get,leave,pass,pursue,reach,stop等。
van Dijk(1997:31)也指出:认知是语篇和社会的界面,这一思路与认知语言学的基本思想“现实—认知—语言”是一致的,或者说这是van Dijk将认知语言学的基本思想扩展到语篇层次的一种表述。
Gee(1999:6,34)也强调了语言与社会实践的密切关系,更侧重研究大话语(即首字母大写的Discourse,包括得到社会承认的语言,和非语言材料),认为人们之所以能够理解语句,获得其义,是因为他们参加了社会各种现象的大会话(即首字母大写的Conversation),这其中涉及许多非语言方面的东西,如:社会情景、价值观、动作、事件、身体、衣着、手势、方法、工具、机构等。语篇意义的产生和理解都是特定的社会大会话的过程和结果,话语分析必须研究人们如何在具体语境中使用语言来进行社会实践活动,并确立交际者的社会身份。从他的论述可见,语篇的生成和理解,语篇的连贯性与人们的体验和认知密不可分,语篇分析应采用社会的和认知的分析方法。
人们的生活环境、风俗习惯会有区别,认知能力和认知方式也会参差不齐,因此背景知识和ICM就不会整齐划一,倘若语句信息对其交代不清,就有可能引起误会。当然通过误会的消解,人们就可能增加有关的背景知识和ICM,使之成为共享信息。例如(参见朱永生,2001:84):
[9]Linus:Do you want to play with me,Violet?
Violet:You're younger than me.
Linus:(puzzled)She didn't answer my question.
很显然,两人之间的误会是由于她们在“愿不愿与岁数小的人一起玩”存在分歧所致。由于过往经历不同,就产生了不同的认知模式,对语句的理解也就有了偏差。下面是笔者从生活中收集到的两个例子:
[10]A:我今晚去看你。
B:我妈在家。
A:那正好。
B:她还没有同意呢。
显然A与B在“妈妈在家意味着不能来”这一认知模式上没达成共识,因而造成了理解上的分歧。
[11]顾 客:这东西多少钱?
商场小姐:360元。
顾 客:便宜点?
商场小姐:我们商场不打折。
顾 客:那就算了。
商场小姐:真是的!
两人在“商场不打折”、“不打折就不买”这个认知模式上存在分歧。商场小姐最后一句话也是很耐人寻味的,反映了“不买就别乱问、问了就要买”的心理定势。两人通过这则对话可能就会添增、加深或修改各自的背景知识和认知模型,用通俗的话说,就是“长了见识”。
ICM具有完形性,它不仅是由各构成部分组合而成,而常常是一个整体的完形结构。ICM还具有开放性,可不断随着人类知识的发展而发展,不断从背景知识中选择出典型规律,在某社团中常见的、突显的、具有共性的背景知识就可能不断形成相对固定的CM,若干CM又会形成ICM,内化储存于人们的认知世界中,它会成为人们认识事体的方式,具有一定的内在稳定性。如在我国某些地区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不必带礼品,也不吃蛋糕(可能会吃面条),也就会与下述例[15]所分析的ICM有所不同。背景知识主要也是来自人们的体验实践(即使间接学得,但其根源也是直接体验实践的结果),或是在此基础上通过认知能力推断出来的。
ICM具有关联性,一方面指各个CM之间是相互关联的,另一方面也指一个CM中各成分也是相互关联的(参见第六章第一节“沙滩认知模型”),不相关联的成分就不会被置于同一个CM或ICM之中(人们也可能通过自己的认知能力建立不同事体之间的联系),因而用ICM理论来解释语篇连贯性是十分恰当的。
ICM相对于背景知识而言具有普遍性、规律性和典型性,它是一个社团中人们所普遍接受的规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人们在生成语篇时,常要遵循一定的ICM,运用相关背景知识,按照一定的规律来组织信息,则语篇就具有意义上的统一性和整体性,从而就具备了可接受性。读者或听者在接受语篇时也须运用ICM和背景知识进行“搭桥”操作,建立词句之间的语义联系,从而便可解读整个语篇,获得其信息。
二、认知世界对语篇连贯性的解释力
人们在交际中能凭借着认知世界知识获得语句之间的连贯关系,从而达到理解整个语篇的目的,本书拟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论述。
(一)认知世界中知识的激活与缺省信息的填补
当某个词语激活了某个认知微观世界之后,其中的有关信息就可能被调用出来,通过填补相关的缺省值来获得语篇的整体意义。
从上文的论述可知,语言表达的信息量总归要小于交际中所需的信息量,这是因为我们在理解字面信息时总是将其置于一定的认知世界中处理的,对缺省的信息,人们自然会通过激活认知世界知识(包括ICM和背景知识)作出适当添加,以使后语能搭前言,此时也就获得了语篇的连贯性,从而可使表面上不连贯的话语形成一个完整的语义整体 。也就是说,它们在交际中常可作不同程度的省略,这也是语言的经济性原则所使然。如Widdowson(1979)所举的例子:
[12]A:Can you go to Edinburgh tomorrow?
B:B.E.A.pilots are on strike.
这两句话虽然在形式上找不到什么衔接手段,但运用激活理论就可对其连贯性作出合理解释:A提到了“go”,就会激活一个关于“go”的ICM:要么步行,要么依靠交通工具,如汽车、火车、飞机等,下文的pilots正好激活了一个关于“飞行”的ICM,图10.3中在go to和pilots的连线中有两个小圆圈,分别表示两者形成连接时所需填入的缺省项,可能是“交通”和“飞机”,这样两句就可在心智上建立起链接关系。
图 10.3
然后A通过推理便能获得B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
飞行员罢工,飞机就停飞。
飞机停飞,B明天就去不成爱丁堡。
当然,两个分句之间所需填入的缺省项越少,认知加工所需的努力就越少,时间就越短,两者之间的语义联系就越紧密,连贯程度也就越高。如果在两个分句之间所需填入的缺省项越多,认知加工所需的努力就越大,时间就越长,两者的语义联系就越远,分句间的连贯性也就越低。这种分析方法与连通论(参见第一章第二节)也是一致的。连通论认为认知的基本单位是神经元,神经元之间的激活,特定的连接通道方式形成了特定的信息。
从理论上来说,一个分句中的任一词语在认知世界中被激活的任何信息,都有可能成为其后语句论述的出发点,就可在分句之间建立联系。但由于人们在交际中受到所在社会、特定文化、过往经历、交际情景的影响,受到心智中框架信息的限制,其中某些信息往往会具有较大的权重,因而就更容易被激活,成为谈话的中心。容易被激活、具有较大权重的信息,实际上也就是在认知世界中更加“突显”的信息,突显信息更有可能成为其后语句论述的内容。如在例[12]中,B回答A可能会有多种答法,从理论上说只要能与can、you、go to、Edinburgh、tomorrow这些词语在认知世界中所激活的任何信息扯上联系,语句就可能是连贯的。
在实际言语交际中,话语之间为何仅建立我们常规所认定的连贯,这主要受到认知世界(ICM和背景知识)的限制,某些较为常规的现象以及在某语境中突显的信息,在激活过程中的权重就会较大,进入交际的可能性也就较大,这就大大限制了所激活概念的范围。
我们知道,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认知世界知识,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可能会突显不同的信息,如果交际者为了某种需要,如新奇、打趣、不合作等,也可能运用认知世界中权重较小的信息(即不很突显的信息)作为谈话中心,此时交际者就要根据情景不断调整对话内容。如对例[12]中A的问话,B作出如下的回答则属此类现象:
[13]B:Yes,I can,but I don't want to.
即使B对A的话语答非所问,从内容上看不出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也就是使用了认知世界中权重很小的信息,但人们往往也能根据认知世界知识推断出B想要转换话题,如B对[12]中A的问话作出如下回答,则可属此情况:
[14]B:How many students are there in our class?
图10.3仅是一个简化了的图形,以强调语句中各个词语都可能激活起很多相关信息(不一定是6个),而且不同的词语可能会激活数量不同的概念,会因人因地而异。因各人所具有的认知世界知识而异。另外,在这个图中所举的两个分句的例子仅有一处可以建立联系,而在实际运作中情况要复杂得多:两个分句之间可能会有多处地方能建立联系,在建立联系的地方所填入的缺省项情况也会大不相同。
我们知道,语言交际的情况十分复杂、千变万化,有些是有现成规律可循的,有些则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因此本书在认知世界中区分出ICM和背景知识,以适应不同情况的需要。例[2]中提到“电话”,则可激活一个关于电话的ICM:
(1)电话铃响,意味着有人来电话了(在这个情景中意思不是“那是只电话”)。
(2)根据常识,需要人来接听电话。
而在这个具体情景中,还需要具体的背景知识来理解这则语篇:
(1)在这个具体情景中可能是要B来接听。
(2)而B恰好在浴室里洗澡。
(3)根据常识可推断出B不便接听电话。
(4)这样就需要A自己去接听电话。
因此只有将该例的三个话语置于特定的认知世界之中就可获得语篇连贯性。Minsky(1975)从小学教材中摘录了这样一个例子:
[15]Jane was invited to Jack's Birthday Party.
She wondered if he would like a kite.
She went to her room and shook her piggy bank.
It made no sound.
尽管后三个句子用了不少代词,倘若不将其置于一个“生日聚会”的认知世界中,就难以看出各个事件之间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例[15]中第一句的“Birthday Party”激活一个认知世界,从而可形成一个有关“生日聚会”的认知世界或心理框架,人们凭借在这个认知世界中ICM和背景知识就可将这几个句子从语义上连贯起来。按照我们的正常经验,有关生日聚会的ICM可包括以下主要程式(X:过生日的人;Y:被邀请参加生日聚会的人;P:礼品):
(1)邀请亲朋好友Y聚会
(2)聚会上会有一系列仪式、活动,包括:来客送礼,吃蛋糕,生日大餐等
(3)Y须准备X所喜欢的礼品P
(4)Y尽量使X快乐
(5)买礼品需要钱
在这个框架下,还须结合具体情景与一些细节内容和具体情况:
(1)Y必须买P
(2)Y须有钱来买P
(3)Y到聚钱盒中取钱(硬币)
(4)如果聚钱盒中有钱,Y一摇它就会发出声音
(5)聚钱盒没发出声音意味着里面没有钱
(6)Y必须想其他办法
……
我们正是凭借着生日聚会认知世界中的ICM和背景知识,结合当下情景,才能将上述几句话串起来,发现命题发展线条,它们也才能被视作一个连贯的语篇。
(二)认知世界对代词确定的解释力
在很多语篇中代词与其所指的先行词语之间存在模糊关系,这时也须依靠认知世界的知识才能确定代词的确切所指对象,如Lehnert(1980:80)的例子:
[16]Mary ordered a hamburger from the waitress.She brought it to her quickly.
[17]John tried to make toast in the broiler but he burnt it.
[18]When Bill saw John kissing Mary he punched him.
上述三个句子中都用了代词,取得了分句间的衔接效果,但如果不从认知世界或心理机制角度,句中代词的指代对象则很难确认。例[16]后面的人称代词人们一般不会搞错,she指代the waitress,her指代Mary,但这不是从语言内上下文中获得的,而是凭借人们的认知世界中的知识获得确认的!例[17]中的it显然是指toast,倘若将burnt换成broke,说成:
[19]John tried to make toast in the broiler but he broke it.
整个句子的句法构造丝毫未动,为什么换成broke之后,it就指broiler(烘烤炉)呢?这是因为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只有toast常会被burnt,broiler常会被broken。
例[18]的正常理解为:he指Bill,him指John,因为人们最可能作出的推理是Mary与Bill有某种特殊关系,当Bill看到Mary被John亲吻后,不免气愤或吃醋,揍了John一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如果换成:
[20]When Bill saw John leaving Mary he yelled at him.
分句间依旧可通过代词保持某种衔接关系,但人们对此句却很感费解,原因就在于人们难以运用句中信息建立一个合乎常情的认知世界。又例:
[21]The city council refused the women a parade permit because they feared violence.
[22]The city council refused the women a parade permit because they advocated violence.
这两个句子仅有一处不同,例[21]用的是feared,例[22]用的是advocated,这一词之差竟然会导致they指代了不同的对象。H & H(1976:310)曾提出可分别从施事、主语和主位三个角度来论述这类现象,实际上这都须归结到要从“认知世界”中找答案:在例[21]中they指市政府,在例[22]中they指妇女。
一般说来,英语使用代词时在上下文中应有所指对象,但我们在自然语篇中也发现代词找不到先行词的现象,这更说明仅在表层上分析连接词语和语篇连贯性的局限性。此时更要依靠词语所能激活的相关概念,语篇信息所建构起来的认知世界来识别它们,如例[7]中的its在上下文中就找不到确定的所指对象,这只能从认知角度来加以解释,由headlights(车前灯)激活了一个关于汽车的微观认知世界,后面的代词its就可在这个微观认知世界中找到确切的指代“车”。这也是一个以部分代替整体的转喻。
又例Emmott(1999:9)所举的一个实例:
[23]She didn't want to talk about the operation but she couldn't think about anything else.Maybe it would turn out to be benign;on the other hand,maybe they would open her up and find that she was permeated,riddled,rotting away from the inside.
名词operation可以激活一个ICM,其中会包括:住院检查,外科医生执行手术,切除或修补某些器官,等等。在这个具体情景中,外科医生将切除“肿瘤”,其中还应包括对这个肿瘤作出判断,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因此在这个ICM中,再结合一些具体的背景知识,在阅读到第2句中的代词it后,根据形式衔接分析法可能会指上文提到的operation,但后面的benign表明这一思路是错误的,只有将it理解为“肿瘤”才能形成概念上的照应关系。但在上文中并没有提及“肿瘤”,或许这是作者的一种标记性用法,表明人们不愿提及这类不愉快的词眼。从“认知世界”角度分析就能得到较为满意的解释。其后的they也有同样问题,在上文中也找不到适当的所指,但在“手术”这个认知世界中才能找到适当的所指:外科医生。这里的it、they都是无直接着落的用法(Sloppy Use)。又例:
[24]The plane was late,the hotel wasn't fully built,there were crowds everywhere she went.I thinkit really disappointed her.
可从认知世界角度推导出句中的it指“the holiday”。汉语也有代词在具体的上下文中找不到确切指代对象的现象,例如:
[25]第二床似乎睡得很好,现在听不见他那急促的鼾声。(转引自钱敏汝,2001:20)
句中“他”只有通过句首的“第二床”才可知道,“他”是睡在“第二床”上的人。
因此,认知语言学认为代词的所指对象不能仅依据语篇内部上下文中所出现的词语来制定一个统一的标准,寻找对应成分,也不能笼统解释为到语篇外部找指代对象(这里也还有个谁代谁的问题),建立信息联系,而应运用“认知世界”才能更有效地识别代词(Jackendoff,1985:48—52)、无确定所指词语的语篇功能,有效地分析代词省略现象、语义之间的搭配关系,才能对语篇意义作出更为合理的解释。因此,从认知角度研究语篇理论才更有解释力。
(三)汉语中定语性代词与主题问题讨论
论述到这里,笔者想到曹逢甫的观点:位于段首的定语性代词可能会引出一个主题,但笔者认为将这类代词视为主题仍有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
[26]他爸爸死了,死于车祸;妈妈又改嫁了,顾不了他,真可怜!(彭宣维,2000:45)
对于这句话的意思,我们一般不会有理解上的问题,“真可怜”的主语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即陈平(1987)、徐赳赳(2003)所论述的零形回指],但从形式上来说,“他”却是第一个分句的主语的一部分,是“爸爸”的定语,同时也是第三个分句中“妈妈”的定语,到了第五个分句成为其主语。曹逢甫(参见彭宣维,2000:46)主张把“他”称为这个分句群的主题,具有统领整个分句群的核心作用,这就可能引出如下的思考:
(1)“他爸爸”是一个整体意群单位,而且“他”是修饰语,“爸爸”才是中心词,在通常情况下常是中心词作主题,人们是如何把“他”从这个意群单位中分离出来册封为主题的?
(2)“他”可能仅与“真可怜”发生关系(也有可能是“他妈妈真可怜”),而并不作分句“死于车祸”和“顾不了他”的主语,又何以能将“他”册封为主题呢?
(3)确立“他”为主题主要是由后续分句所决定的,而仅从前两个分句是看不出来的,如果将后续的分句换为:
[27]①他爸爸死了,②死于车祸;③交通部门忙于作鉴定,④保险公司忙于理赔,⑤工作单位忙于料理后事,⑥记者忙于跟踪报道,⑦朋友忙于安慰亲属,……
这时就再也不能说这个句群的主题是“他”了。那么问题是:人们是如何确认“他”是不是主题的呢?这还得回到“认知世界”中来。在此例中,“他爸爸(他的爸爸)”这一词语在人们心智中激活了一个关于“家庭”的认知微观世界,其中至少应包括“爸爸”、“妈妈”、“自己”,人们据此就能处理好相关信息,死的是“他爸爸”,后面说的“妈妈”也是“他”的,不会是别人的,改嫁的也是“他妈妈”,这是常识。此时提到了三个人:他、他的爸爸、他的妈妈,与“家庭—ICM”相吻合。其后的“真可怜”最合乎常情的推理是“他”,因为第四个分句“顾不了他”就为此作了交代,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妈妈”,这就需从下文才能获得证实。
而在例[27]中,虽然开头两个分句与[26]相同,但随后的几个分句则描写了另外一种景象,形成了另外一种认知世界。从第③—⑦分句,其后所省略的成分可根据ICM作出相应的填补:鉴定的是事故现场和他爸爸的尸体,理赔的应是他爸爸的保险金,料理的是他爸爸的丧葬,报道的可能是这一车祸的相关事宜,安慰的主要是“妈妈”(或许“他”岁数还小,不懂事),等等。
(四)对无直接着落“the+NP”的解释
H & H(1976:275)论述了“the+概括词”可用来回指前文出现过的词语,本文主要运用激活观来解释这类现象。当某个词语激活了某个认知世界之后,其中的有关信息就可能被调用出来,这样就可建立各种联系,可能是“整体—部分”的关系,也可能是“部分—部分”的关系,或者是“部分—整体”的关系,有些信息虽在实际语篇中并没有提及,但人们也会凭借认知世界中所储存的知识,通过联想,就能对语篇作出正确解读,这也可运用转喻理论来解释。
正如上文所说,只要一个分句中的任何词语所激活的概念能与其后分句中任何词语(或它们所激活的概念)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发现命题上的索引性,我们就可以说,这两个语句是连贯的。例如,house可能激活一个“典型的房子认知世界”,其中不仅可包括成为房子的一些必有部件,如墙壁、门窗、房顶、房间、寝室、厨房、厕所,乃至常用家具,而且还可包括下列信息:房型、面积、地段、价格、层次、建材、房主、地址、居住……;当然,这些信息会随民族、人群、时代、地区等因素而异。如在语言交际中提到house时,人们在正常的心理机制作用下就会自然激活一连串有关“房子”的概念,在头脑中可能形成一个有关房子的认知世界,其中的有关信息就可被调用出来,即使有关信息在实际语句中未被提及,人们也自然会建立相关信息之间的语义连贯关系,例如:
[28]I bought a house but the kitchen is too small.
按照一般的英语使用规则,定冠词具有限定作用,“the+名词”常指上文已提及的事体,但在此句中并未出现a kitchen之类的词语,我们暂且将这种“the+NP”称为无直接着落带定冠词的名词词组(Sloppy Use)(Saeed,1997:191)。认知世界分析法认为:a house起到一个激活词的作用,可使人们在心理上出现一个关于“房子”的认知微观世界,正常居住的房子要有“厨房”,这样the kitchen通过正常的、简单的、自然的心理联想就可获得适当的所指,是对上文“a house”的接续,两者之间就会形成概念上的照应关系,两个分句之间也就建立起命题发展的索引性,它们自然就获得了语义上的连贯。这一解释同样适用于下一组例子(Saeed,1997:191):
[29]I looked into the room.The ceiling was very high.
[30]I walked into the room.The windows looked out to the bay.
[31]I walked into the room.The chandeliers sparkled brightly.
当然,也有人可能会故意钻ICM知识的空子,徐盛桓(2002)曾举了一个例子:重庆有一位马先生从拆迁工程处领到分给他的房子是没有门的,马先生告上法庭,法院判马先生败诉,理由是:双方在签订协议时“对房屋的情况的约定不明”(《南方周末》2000,4.21)。换句话说,协议里没写明房子该有门。可是在正常交际中这种“约定不明”的情况却是比比皆是,人们倘若将这些“约定不明”的常规知识都一一明确了,或许我们的言语和文本会变得十分荒唐可笑。可以想象按照上述逻辑,我们要将作为“房子”来加以约定的要素实在是太多了!我们不依靠ICM知识,似乎就会使我们的正常交流和社交约定成为难以实施的滑稽剧!
(五)语篇实例分析
现运用语篇连贯的认知世界分析方法来分析四个语篇,两个汉语和两个英语的语篇。
汉语语篇的例子摘自吕叔湘(1942)《中国文法要略》(《吕叔湘文集》,1990:4),句前编号为笔者所加:
[32]①周秦时代的文字还和语言相当联络,②时代的先后,地域的东西,都显示在文字上,③就以文法而论也相当庞杂。④后来人模仿周秦的文章,⑤无意之中加了一番选择和陶熔,⑥取出一个最大公约数来做他们自己的规律;⑦不,连最大公约数都够不上,⑧有些周秦时代的文法条例,后来人不很能了解,也就不遵守了。
①、②都是论说“文字”的,以此取得连贯,激活了与此相关的一个认知微观世界,后面的语句主要是围绕这个“文字认知世界”展开的。③是靠“文字”所激活的概念中的“文法”与上文取得连贯。④另起一个话题“后来人”,但靠后面的“周秦的文章”与上文建立联系,⑤、⑥都省去了“后来人”这个主语性话题,⑥中的“规律”与③中的“文法”照应。⑦构成语气上的转折,自然是在上文的基础上形成的,后面的“最大公约数”点明了转折的内容,同时也与⑥中的“最大公约数”照应。⑧一方面靠“周秦时代”、“文法”、“后来人”与上文建立联系,另一方面句中的“遵守”与“规律”、“文法”形成照应关系。整段文章是关于文字、文法、文章的,以及文法、规律、遵守的,各语句以这两个命题为主线发展,环环相扣,形成一个较为清晰的线索,读者可据此在心智中建立一个统一的认知微观世界,从而就获得了语篇的连贯性。
这一分析方法也可用来解释例[4]Enkvist的“福特车”语篇为何缺乏连贯性:应该说第①、②句之间还是可以建立某种联系的,它们所涉及的一个共同概念为“车”;按照正常情况,后面所说的内容应围绕这两句话所提供的信息向下发展,但第③句话转向了“语言”,尽管第③句与第②句之间可以靠black建立联系,但与第①、②两句话的论题显然不很相融洽,难以形成命题发展上的索引性,人们根据ICM可知,这三句话不大可能构成一个统一的论题;第④句话中虽然有discussion与第③句保持联系,有president与第②句话保持照应,但读者难以理解它们之间能有什么样的命题联系;第⑤句话又跳到了对时间的描写,第⑥、⑦、⑧三句话讲cat,第⑨句话讲mat,人们即使调用了各种ICM和背景知识牵强附会地、勉勉强强地说出点联系来,也不会被一般人所接受,形不成一个统一的命题发展线索,因为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和想象世界中似乎难以使其构成一个完整、统一、和谐的情形。即使硬要把这九句话共置于一起,用作描写一个思维不正常、语无伦次的人倒是比较合适的。这段话难以形成一个统一的命题发展线索,难以寻得一个上义性的概括性命题,因此它们不能形成一个可被接受的认知世界,这则语篇是不连贯的。我们若能在一个句群中发现它们统一的上义性命题,也就能理解一个语篇的中心思想,这个句群就具有连贯性,如在第十一章例[36]“云南十八怪”中所说的种种现象,如果从语义上看,它们之间没什么直接的联系 ,但将它们置于“怪”这个认知世界之中,它们就有了联系,语篇也就获得了连贯性。
我们有时感到难以理解一个语篇,主要原因之一是缺乏必要的认知世界知识,或没能想到一个确当的、可被接受的认知世界,例如(桂诗春,1991:144):
[33]Business had been slow since the oil crisis.Nobody seemed to want anything really elegant anymore.Suddenly the door opened and a well-dressed man entered the showroom floor.John put on his friendliest and most sincere expression and walked toward the man.
只有将其置于一个“汽车销售”、“经济危机”的认知世界之中才能获得这个语篇的连贯性。在这两个认知世界中可能会出现以下的ICM:
(1)汽车销售与经济发展、优质服务有关;
(2)经济萧条,一般就没人会买高档商品(包括车);
(3)穿着得体的人一般是有钱的人;
(4)有钱的人才能买得起车。
理解这个语篇还须结合以下具体的背景知识:
(1)约翰的售车店突然来了一个穿着得体的人来看车;
(2)他可能有钱,可能来买车;
(3)此时难怪约翰要显露出最为友善的神情,万般殷勤,走上前来。
该例可被视为语篇连贯范畴的边缘现象,参见第五节。
连贯性是语篇生成和理解的基础,是语篇分析的关键所在(“Discourse analysis”is the study and explanation of this quality of coherence.参见Cook,1994:25),而且只有从认知角度对此加以动态性分析才更具解释力。笔者提出语篇连贯性的认知世界分析法,尝试从体验哲学,同时结合认知语言学分析词句层面所运用的基本认知方式(体验、激活、突显、原型、关联等)来分析语篇连贯性,以期能进一步完善认知语言学为分析语言各层面而建立的一个有效、合理、统一的模式。
思考题:
1.结合语篇研究简史简述各种语篇分析理论,并进行比较,分析它们各自的长处和不足。你认为语篇的认知世界分析法能弥补它们的不足之处吗?
2.分别举出英语和汉语的例证来说明“仅从连接词语角度分析语篇是否具有语义连贯性”是不足的。
3.据对比调查分析,汉语语篇中所使用的连接词语比英语语篇少。试用汉语语篇例子说明“认知世界”对于连贯语篇的解释力。
4.试析下三段语篇中斜写代词的指代关系:
①I began anticipating Heber the next town.One of the best moments of any day on the road was,toward sunset,looking forward to the last stop.At Heber I hoped for an old hotel with a little bar off to the side wherethey would serve A-1 on draft under a stuffed moosehead;or maybe I'd find a grill dishing up steak and eggs on blue-rimmed platters.(English,Book 7,黄源深,1996:102)
②The thin mute,John Singer,nearly always puthis hand onhis friend's arm and looked for a second intohis face before leavinghim .(同上:125)
③Singer never knew just howhis friend understood of all the thingshe toldhim .But it did not matter.(同上:126)
5.试分析Baker(1992:224)所举的例子,它们是如何取得连贯的(运用认知世界理论解释这两个分句取得语义连贯的途径,这样也就理解了B讲话的目的和真正意图)?
A:What is Jane up to these days?
B:It's raining.
6.试解释下列英语句中的画线词(无直接着落定冠词用法等):
[1]I went to the classroom.The window was bright and clean.
[2]To land on Red Square!Surely the young pilot is crazy.
[3]The man drove past in a car.The dog was barking furiously.
[4]I got on a bus yesterday and the driver was drunk.
[5]I've just been to a wedding.The bride was very beautiful.
[6]Tom walked out at noon.The school was silent.
[7]He went walking in the evening.The park was nice.
[8]They had a dinner at a Chinese restaurant.The waiter was well-trained.
[9]He wrote to her as soon as he got there.But the letter didn't reach her on time.
[10]John didn't like skiing.The snow was so cold.
[11]I went sailing last week.The motion made me really sick.
[12]When I walked into the theater,the usher came up to me and showed me the seat.
[13]Sue caught a plane from London to Paris.After she had found her seat she checked whether the life vest was beneath it,but she could not find it.So she asked the flight attendant to find one for her.
[14]John was very nervous in today's oral examination.After the professor told her that he had passed,he jumped in the 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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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国古代学者认为语篇是由句子构成的,王充在《论衡·正说篇》中曾指出:“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篇则章句之大者也。”刘勰在《文心雕龙·章句》中指出:“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这一观点似乎与语篇语法的观点较为接近。
(2) 马克思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指出:语言具有社会性,他(1979:122)说:“不仅我的活动所需的材料,甚至思想家用来进行活动的语言本身,都是作为社会的产品给予我的,而且我本身的存在就是社会的活动。”
(3) 按Brown & Yule(1983:191)的说法,衔接关系被他们视作分析语篇连贯的主要决定性因素(the primary determinant)。
(4) 这也可运用转喻理论来加以解释,只要提到一个连贯事体中的某一或某些部分,整个事体就可能被理解,参见第四章第三节。
(5) 押韵也可视为一种语音上的衔接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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