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先成为好读者是成为好作者的起点。写作者可以通过这个方法获得自己的技巧：在阅读中发现、欣赏，并对好作品进行逆向工程，破解它们好在何处。

“教育是件有价值的事，”王尔德写道，“只是得时常记住，凡是值得知道的，都不可能被教会。”在写作本书的黑暗时分，我有时担心王尔德是对的。我问过一些成名作者，在他们的学徒年代曾参考过哪些写作指南，最多的答案是“没有”。他们说，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写。

我绝不怀疑好作者句法晓畅、词汇丰富有其天赐内因，但不存在天生的写作技巧这回事。这些技巧也许不是来自写作指南，但肯定有其来历。

这个来历，就是其他作者的作品。好作者酷爱阅读。他们掌握了一份由海量字词、成语、构造、比喻和修辞技巧构成的清单，以及对它们之间如何配合、如何冲突的悟性。这就是好作者的“耳感”，是一种暗默的风格感觉。像回应王尔德一样，每本诚实的写作手册都承认这种风格感觉无法表露，也无法传授。伟大作家的传记作者们都要追溯传记主人公年轻时代读过的书单，因为里面有他们成为作家的关键。

如果不是与王尔德看法不同，认为许多风格准则确实可以传授，我是不会写这本书的。不过，成为好读者是成为好作者的起点。作者在阅读中发现、欣赏，并对好作品进行逆向工程，以获得自己的技巧。本章的目标是管窥它实现的过程。我选取作于 21 世纪、风格和内容迥异的四篇作品，然后自言自语，尝试破解它们好在何处。我的目的不是假装给这些文章颁奖，也不是把它们树作必须模仿的典范，而是通过偷窥我自己的意识流展示一个习惯：遇到好文章，便流连不去，沉思它好在哪里。

要培养作者的耳感，欣赏好文章比遵循诫命更有效，也更有吸引力。许多关于风格的建议既严厉又挑剔。最近的一本畅销书主张对错误“零容忍”，第一页里就挥舞着“恐怖”“恶魔般的”“糟透了”“跌破底线”这些严词。刻板的英国人和顽固的美国人写的那些经典写作手册，严肃要求作者回避标新立异的词汇、修辞手法和活泼的头韵法，夺走了写作的所有趣味。这个门派有条著名的建议，已然跨越了严肃与杀婴的界线：“但凡有冲动写篇异常漂亮的文章，那就写，全身心地写，但在付印之前把它删掉。杀掉你的宠儿。”

照此理解的话，学习写作就好比在新兵训练营里努力越过障碍物，每次出错时耳边都会传来教官的咆哮。为什么不能将其视作如厨艺或者摄影一般愉悦的学习过程呢？完善技艺是终生的呼召，错误是游戏的一部分。尽管获得进步需要教训的提示、练习的打磨，但它必须首先由欣赏大师杰作带来的愉悦点燃，由想要与大师比肩的渴慕点燃。